冒着清晨的寒冷,三人向綏中進發。天色未明,四野沉寂,只有三人的馬蹄聲。天放亮時已能隱約看見官道。
官道上沒有行人,青灰色的道路像折伏於地的巨龍,蜿蜒探向遠方,另一段稍直的伸向綏中縣城。巨龍的脊背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黑點,黑點越來越大,如滴到宣紙上的墨滴,迅速放大着。是一匹快馬。
黑點變成人影時,已能看清來人,騎着棗紅馬,披着紅色斗篷,看那人的騎姿,王梓竣低聲說了一句:“是雲芳!”說着打馬迎了上去。
來人果然是賀雲芳,賀雲芳見前面有人攔住去路,正待發作,但熟悉親切的面孔映入眼簾,是王梓竣。
幾個人騎馬下了官道,趙震宇和彥世鴻打過招呼便知趣地去稍遠處警戒。
賀雲芳聽王梓竣說北溝衆匪已經散去,只剩這三人正準備進城救她,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動。但是這幾天的經歷已使她的心態發生了改變。在王梓竣的想象中,此時的賀雲芳早應該撲進自己的懷裡傾訴這幾天的遭遇。可是什麼也沒發生,賀雲芳像是換了個人,眼神中竟有閃躲之意。王梓竣心被刺了一下,再細一觀察,賀雲芳的穿着精緻華貴了許多,臉色也是潤紅嬌嫩,王梓竣明白了幾分。
氣氛有些尷尬,王梓竣既不問她的遭遇,賀雲芳低着頭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少頃,王梓竣打破沉默,輕聲問:“怎麼回事?”
賀雲芳還未開口,眼淚已成串的落下,朦朧的淚眼直直地看着林子裡若隱若現的朝陽“那天,吳鵬告訴我,我不是賀老黑的女兒,是本分人家的孩子,我的心好像一下子輕鬆了,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不想再看見血腥廝殺,不要再與一羣凶神惡煞般的鬍子稱兄道弟,不要在林子裡東躲西藏不人不鬼的生活……我想要個安定的……家,就像我的親生父母,平靜的過日子,與世無爭,生兒育女……”
王梓竣靜靜地聽着,心裡轉了無數的念頭,確定她要的這些是自己不能給的,或者說目前不能給她的。
“前些天我跟你說,要跟你成親,你沒答應。那時我想,如果你答應了,我會勸你遠離北溝,遠離這種日子,去別人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從新活一回,安安靜靜的活着……賀老黑說過,你是盤起來的龍,有朝一日會騰飛上天,這些我相信……你心裡的事不肯跟我說,但是我能感覺出來,我並不在你心裡,你也不會給我這種日子……所以我覺着自己是個累贅,會拖累你,會讓你分心……我雖然是女人,也知道男人只想着女人是沒出息的男人……我從心窩裡希望你好……”
賀雲芳泣不成聲,喘息了好大一會兒,又接着說:“我被楊留住抓到王家大院,原本抱定了必死之心,沒想到,他沒打沒罵也沒任何舉動,竟癡癡地看了我兩天……又跟我說了兩天他的心裡話,我雖然一聲不出,但我也聽進心裡去了啊!”
王梓竣忍住滿心的酸楚,走到賀雲芳身前,輕輕地撫着她的背,說:“別哭,我知道你心裡苦,若是楊留住能給你幸福,你跟着他,我也放心。”
賀雲芳抽泣幾聲,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我已答應嫁給他……我這次回來,就是要親自跟你說明白,我嫁給他,你斷了情絲,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王梓竣說:“留住能讓你獨自出來,是個爺們的作爲。他的人也不壞……”說到這,王梓竣說不下去了,再說楊留住的好就顯得自己向外推賀雲芳,要挽留賀雲芳卻也不是自己的本意,這種建立在**之上的愛情,到底不是自己所要的。一時竟語塞了。
還是賀雲芳擦乾了淚,吐出一口氣,說:“好了!我們相處沒多長時間,分開也不用多囉嗦了!還有件正事……”說着從袋囊裡掏出一封信遞給王梓竣。
“在城裡的北洋軍中有個當官的,得知我要出城找你,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他說,他是你的同學。”
“嗯?同學?”王梓竣納悶地接過信,先看了落款,原來是李國翰,他已加入了北洋軍。
信中說,得知準備去圍剿的竟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李國翰很震驚,沒想到當年軍校的高材生竟落草爲寇,當知道了原因後,又覺得王梓竣是爲父報仇,情有可原,於是將這件事告訴了大軍統制曹錕,曹錕也覺得人才可惜,起了收留之意,要王梓竣或遣散土匪或率衆加入,接受招安,爲曹錕效力。
王梓竣拿着信沉思良久,又叫過趙、彥二人,告訴他們此信的內容,問他們的想法。二人異口同聲:“不論前程如何,均跟隨大哥。”
“大廈將傾,此等亂世投身軍中才是你我熱血男兒的用武之地,我們就去投奔北洋軍!”王梓竣決斷道。
“好!”
映着業已掙脫樹林的遮擋,正升騰的紅日,四人四馬,奔向綏中縣城。
未到縣城,路兩旁的軍營裡,衆多新軍士兵在操練,整齊劃一的步伐、響徹雲霄的喊殺聲、寒光閃閃的刺刀、昂首向天的巨炮無一不震撼着趙震宇和彥世鴻,也在他們心中點燃了熱血情懷。
王梓竣面色如常,十分鎮靜,但腦海中卻浮現了許多畫面:自己操控着戰爭機器,轟塌了清廷的壁壘、碾碎了清廷的宮殿,在廢墟上升起獵獵飄蕩的大明旗……過了軍營,到了綏中城外,忽然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王梓竣不禁暗中苦笑,回到了現實中。
綏中保安會幫帶楊留住和北溝女匪賀雲芳的婚事,像個傳奇故事,在綏中城內已是人盡皆知。守城官軍見是賀雲芳,不敢得罪,開障放行,賀雲芳前面開道,帶着王梓竣三人一路無阻,直接來到縣衙門前。彥世鴻向王梓竣使了個眼色,王梓竣向身後看去,後面已黑壓壓圍了不少官軍,這些官軍從他們一進城就開始防備着,槍口始終指向他們。
縣府門口的崗哨去裡面通報,不多時,頭戴日式方桶軍帽一身青灰色新式軍服,外衣扎着牛皮腰帶,腳蹬皮靴,颯爽英姿的李國翰從裡面快步走了出來。
兩人一陣寒暄,李國翰把王梓竣讓進了大堂。一杯茶還沒涼,走進一隊衛兵,綏中縣令陪着一個氣宇軒昂,身着靛青長袍的人走了進來,這人笑眯眯地看着王梓竣。
李國翰從椅子上起來,立正,介紹道:“這是我們北洋新軍第三鎮統制曹大人……這位就是我的同學,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高材生王梓竣!”
王梓竣早就站起了身,聽完介紹,立即以一個標準軍姿站立,致點頭禮:“梓竣見過曹大人……梓竣年少無知,被逼之下誤入歧途,望大人訓誡!”
曹錕坐在正堂上,威嚴地一拍桌子:“年輕人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爲父報仇,人之常情!何罪之有!就算有錯,現在也一筆勾銷!”
綏中縣令聽着直皺眉頭,卻不敢說什麼。(請朋友們加個收藏、投朵鮮花支持一下酒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