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妃甘願一死以消除你的疑心——若她不死,你必不肯死心,所以她連夜令孃家派人去找來一具死嬰屍體冒充自己的兒子,而後將自己真正的兒子送出宮去帶回家中好生撫養長大——事實上你若不動手李貴妃自己也會動手,因爲那死嬰瞞不了多久去,你未及殺她她也會想法子殺掉自己和那‘嬰兒’,以保全她‘真正的’兒子得以好好生存。
“那位眉尾有痣的宮女無意中窺得死嬰換活嬰的始末,她也是個有心計的,雖然不知道李妃是出於什麼目的這麼做,但因怕這事情敗露後殃及己身,第二天便又塞銀子又託關係地死活央着宮內管事給她調離了懷夢殿,無巧不巧地就給她安排去了皇后的宮裡做下人。
“於是這位命大的宮女就這樣逃過了一劫,而自從知道了懷夢殿失火之後,她更是不敢對那件事吐露分毫,甚至故意做錯事被罰到了洗衣房去,那裡一天到晚見不到主子,從而能夠更好地避難。”
聽明月夜說至此處,煬王原本淡然的臉色變得相當僵硬且難看,他萬料不到當年被換掉的花皇后的兒子居然根本沒有在懷夢殿的那場大火中死掉,反而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裡仍然活得自由自在!
明月夜看着煬王的臉不由笑得燦然,輕聲地繼續說道:“您老真該見見我扮成花皇后的樣子,太子說簡直一模一樣,您怎麼就沒有想過,花皇后被譽爲天下第一美人,她這樣的容顏想要遇上一個與她長得像的人的機率是何其的小?是您老太過自信當年那個被換掉的孩子必死無疑了麼?
“您老記不記得萬念山莊的梅莊主曾經贈送給帝師杜淳的那對因緣鈴?您老知不知道後來杜淳把這對鈴兒上呈給了皇上?您老聽沒聽說皇上隨後便將這對兒鈴兒賜給了爲他生下皇子的李貴妃?您老絕想不到李貴妃讓人把這對鈴兒融了之後重新做成了一對哨子,而這對哨子就掛在了被她悄悄送出宮去的、花皇后的親兒子、真正的太子雷澈的頸子上?”
明月夜從頸間拽出那枚亮晶晶的哨子,輕笑着望住目瞪口呆的煬王。
“所以,我方纔說:我要,就要整個江山,我要,就要君臨天下,你給不起,可我要得起。”明月夜笑着,將哨子重新塞回衣領內,“你後來爲絕後患,連李貴妃的家人都沒有放過,使人誣陷了個罪名導致李家滿門抄斬,李家人臨被行刑前仍不忘李妃重託,不知用了什麼法子保住了我的性命,卻害得我自有記憶時起便流浪街頭成了乞丐,不成想多年以後居然被你因緣巧合地收留利用,最後竟還要我去親手殺死自己的父親?!哈哈哈,老爺子,煬王爺,二皇叔!都說人生如戲,您老唱的這一出真能博個滿堂彩了!”
煬王的一張臉已然變得鐵青,森然冷聲道:“既如此,本王今日便絕了你這後患,爲時亦不晚!”
“不晚不晚,”明月夜笑得眉眼彎彎,“動手之前還有件事要提醒您老:您老給我下的這個毒,解藥的引子是直系血親的血液,如今我的老爹皇上佬兒他老人家還健在,看來徒兒要負了您老的厚望,直奔着八十歲去活了!”
“哼,怎麼,你忘了心兒了麼?她可沒有你這麼好的命。”煬王冷笑。
明月夜更是笑得燦如春花:“噯呀呀,您老的強迫症狀真是患得不輕呢!必須要按一代一代從上往下的血脈傳承麼?您這樣的病只怕從來沒有想過——孩子也是你的直系血親啊!心兒只需要生個孩子,取孩子的一點兒血液做成藥引不就可以解毒了麼?”
煬王的一張臉已經變得刷白,不待再多說,暴喝一聲運足全力,一掌向着明月夜拍了過來,明月夜早有準備,將身一閃便進了石陣,在陣內朗聲笑道:“煬王爺,您老也別讓那些護衛在暗處藏着了,進陣來大家好好玩兒玩兒,這一回咱們不盡興不罷休!”
煬王看了眼這石陣,冷聲笑道:“莫以爲本王不知道你們這點子招術,計百變的套路本王根本未放在眼裡!萬念山莊的梅無念,你且聽着——本王早已將一百精衛埋伏在你莊周圍,下令五日後闖莊搶寶。你若肯歸順於本王,將陣中賊子困住交與本王處置,本王便可立即追加一道命令發往江南,保你全莊老少性命無憂。倘若你助紂爲虐,就莫怪本王不收回成命,任手下依原令五日後動手,所有莊中之人一律格殺,不留活口!你最好慎重考慮!”
但聞得陣中傳出一道冷冷聲音:“以你之心腸,我歸順與否都逃不過滅莊失寶之災,何必多言?萬念山莊是存是亡皆乃命定,梅某一力承當便是。”
煬王但聞此言也懶得再多費口舌,一打手勢,便見四圍忽地現出數百黑衣人來,他向着石陣陣口一指,只淡淡道了兩個字:“闖陣。”
黑衣人們形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滑入陣中,一時間如同泥牛入海,良久沒有迴應。煬王當然知道自己這些手下不識陣法,闖陣不易,讓他們進去不過是爲了牽制明月夜等人的注意力罷了,關鍵還是要靠自己親自入陣纔好救回兒子。
煬王看了看漫天雨幕,眉頭皺了一皺,想收傘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撐着傘慢慢進得陣去。煬王本身便是陣法機關一道的高手,梅無念的師父計百變的用陣套路他也研究過,因此根本沒有把這個陣放在眼裡,而沈碧唐的本事是他一手教出來的,那小子還沒天才到能自創陣法的地步,所以煬王對破陣是信心十足,他警惕的只是怕明月夜這幾個人在暗中偷襲使詐而已。
煬王在進陣之前已經在腦中先行預想了一番這陣的架構:會是什麼陣呢?北斗七星陣?天罡八卦陣?還是九宮離魂陣?不管是哪一種陣,只要他一進陣門便能先看出個五六分來!
煬王滿懷自信地踏入陣中,第一眼看過去便怔住了:這是在搗什麼鬼?
卻見地面上由近及遠鋪着方方的石板,石板上漆着鮮紅的大字,定睛看時見是:一,二,四,三,五,六,七,九,八,十……
煬王不由皺起眉頭,細看這些石板都是鬆動的,完全可以揭起來移動,令他一時間竟然有着想要把這些石板揭起重新按一至十的順序排好的衝動。好容易壓下這衝動,再向兩旁一望,見林立在那裡的大大小小的山石石壁上亦用紅漆漆着:甲、乙、丙、戊、丁、己……或是子、醜、卯、寅、辰……
那鮮紅的顏色分外刺目,讓人不由得從心底裡升起一股煩躁之意,煬王被這些未按順序排列的字攪得猶如百爪撓心,拳頭捏得嘎吧作響。強逼着自己不去注意這些字,只管往裡走,突見地上一塊石板翻了開來,一剎間射出無數利箭,這樣的機關對煬王來說簡直形同兒戲,輕而易舉便避了過去。
再往前行了沒有多遠,便見一排石人由左到右從高到低排列在眼前,每一個石人都比它左邊的那一個低一頭,一共十個,可倒數第三個和倒數第四個的位置卻放錯了,倒數第三個比倒數第四個反而高了一頭,看上去十分別扭。
煬王心下愈發煩躁,一揮掌將這十尊石人打了個粉碎,然而——這卻讓他更加難受了,因爲這些石人順序排列錯誤在他的腦海中留下了印象,這印象沒有被正確排列順序的印象所替代,就像是一個遺憾,他還沒有更正這順序就毀掉了它們,所以它們就這樣在他的腦中留下了永遠錯位的印跡。
煬王的情緒越來越煩躁,越來越惱火,越來越沉不住氣,他在陣中穿行,沒有遇到什麼機關暗器,可是幾乎每隔一小段距離就會冒出來一套錯亂順序的擺設,甚至佈陣的套路都有錯亂了順序的時候,這導致這一處機關根本沒有起到作用,可卻讓煬王更加的焦躁——他簡直想把沈碧唐一腳踢死——他想問問那混蛋小子:當初本王是怎麼教你陣法規律的?!你這亂了順序的套路是怎麼一回事?!你就是這麼學的?!
煬王愈發地狂躁難安,加上明月夜時不時地冒出來偷襲他一掌後又仗着輕功卓絕飛快地躲起來讓他很難逮着,這就更加地暴怒了,他一手撐傘一手揮掌,運足了十二成的功力轟向身邊石壁,一路轟一路飛快地向着陣眼中行去,然而這片石林實在佔地太過廣大,一時半刻卻也難以趕到陣眼,而他這麼一路全力轟石,體力也就相應地消減了一兩成。
明月夜在暗處冷眼看着暴躁如雷的煬王,脣邊泛起個哂笑:再強悍的人也有弱點,打蛇要打七寸,只要找準了對手的命門,他就會如同個嬰兒一般脆弱無力。
看着時機差不多了,明月夜拎起一桶豬血潑了自己滿身,然後衝着旁邊直捏鼻子的陳默呲牙一笑,閃身躍了出去,十二成功力毫不保留地擊向煬王,煬王早便聞得聲響做好了準備,正要舉掌相迎,乍一見明月夜一身污血,不由硬生生收了掌,飛快地向旁邊閃開避過明月夜的一擊,明月夜早料到他會做此反應,那一掌其實只是一記虛招,緊跟着的第二記方是實招,掌風直接掃向煬王手中撐的油傘,因傘身兜風,煬王再怎麼閃避也不可能避得太快,正被明月夜掃了個正着,那傘一剎化爲了齏粉。
密密的細雨瞬間淋溼了煬王的衣衫,令他幾乎難以掩飾自己心中的嫌惡,一張臉皺得猙獰扭曲,恨不能立即將明月夜掌斃了後飛快趕回王府將身上這衣衫換下。明月夜嘻笑着向他道:“您老猜我這身上淋的是什麼血?嘖嘖,是一頭病死了的老母豬的血呢!趕巧徒兒我又不大會殺豬,只好從它的肚子上來了那麼一刀,好傢伙!那腸子肚子撥浪鼓子一涌而出,真是又臭又髒!您瞅瞅,我這肩上還掛着一坨豬下水呢!”
煬王的臉早已鐵青,那樣子都似要吐出來一般,不肯再任明月夜這麼噁心地說下去,雙掌全力向着他轟了過去,卻只敢用掌風掃他,而絕不肯用雙掌碰他一下。高手對決容不得絲毫偏差,只用掌風而不用實掌,這威力就大打折扣了,因而明月夜才能從容接招,兩個人你來我往鬥成一團。
明月夜一邊故意企圖近身糾纏,一邊傳音給埋伏在暗處的陳默,要他把剩下的豬血狗血內臟下水什麼的以天女散花的方式拋出來——反正他不嫌惡心,從小行乞噁心事見得多了,豁得自己被潑個臭血淋頭也要把身有潔癖的煬王給拖下水!
陳默收到傳音,將身邊早就準備好的盛髒物用的桶使內力丟了出去,丟到半空時發掌將桶打碎,裡面的各種污血污物就真如天女散花般灑了下來,煬王見狀纔要閃避,卻被明月夜狗皮膏藥似地糾纏住,說什麼也無法脫身,正被從頭到腳淋了個透!
煬王形同瘋狂地一聲厲吼,一掌拍上明月夜胸膛,打得明月夜倒飛出去,噴出一口鮮血來摔在地上,一時半刻起不得身。陳默見狀便欲跳出去幫忙,被飛速趕過來的冷落攔住,向他道:“你去幫小高和梅莊主他們對付那些護衛,煬王交給我。”陳默應聲去了,冷落便閃身落至煬王面前。
“冷落!你同明月夜合作有何好處?!”煬王瞪着冷落,“你還不知道罷?明月夜同明月心根本就不是親兄妹!你還看不出來麼?明月夜喜歡明月心!他不會讓別的男人搶走她的,你幫他也得不到明月心,不如同本王合作,本王新制成一種藥,能夠讓人失去記憶,你可以讓明月心服下這藥,讓她徹底忘記明月夜,而你便能和她重新開始,從此後雙宿雙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