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壯美的蔚藍天穹此時已經不復存在。
陰鬱、悚然可怖、令人渾身戰慄的深紅色濃雲像是發了瘋,如一面高牆般越過頭頂高高捲起,這簡直是鮮血的海嘯。大地上看不見燈火、沒有活動的物體,所有的生命似乎在這一刻全都被終結了。
血雲在不斷顫抖、共鳴,它們似乎受到歌聲的影響,迫不及待地想要擴張、將萬物統統吞沒。
令人毛骨悚然的曲調在蒙擊的耳機和耳道之間迴響,宛如鬼怪進入了自己的腦殼兒,直接對意識進行吟唱。他最早是在死亡谷聽到這首歌謠,麥琪和李的事情解決後,總算不用再受折磨。沒想到,後來的日子裡,卡拉卻莫名其妙地開始哼唱起來。本來想詢問她這首歌的來歷,但卡拉總是閃爍其詞。她不停地唱,卻又不想讓人知道。現在回想起來,蒙擊感覺卡拉每次在歌唱時,並不像是女子出於情感的抒發而吟唱,更接近於某種練習。她總是在角落裡照着一面鏡子,單純地唱,像是要利用鏡子糾正自己的口型和發音,如同練功房裡的芭蕾舞演員那樣。每次練習的時候,她的眼神總是很古怪。
蒙擊對歌詞的內容很有興趣。他聽到過的是中文歌詞,戰後的歌曲爲了爭取更大範圍的影響力,有很多都被改編成了中文,這倒不稀奇。至少讓蒙擊比較容易記下和抄錄。他一開始覺得這不過是某首西方古典歌曲,宮殿啦、詩琴什麼的,似乎不是這個時代常見的東西,可是卻哪兒也查不到。想得多了,他倒也考慮過歌詞裡是否包含什麼信息,譬如卡拉的出生地,或者某個秘密地點。只可惜沒有更多線索的話,也只能到此爲止。畢竟這首歌實在令人心裡難受,任何普通人都不會想聽第二遍,如果整天再細細研究。非得瘋了不可。蒙擊第一次聽到這首歌,幾乎是來自於麥琪的死靈,他可不想洞悉死後的地獄世界,人世間已經有那麼多災禍,哪兒還顧得來陰曹地府。
如今,卡拉又唱起這首歌,肯定有什麼不對勁。
耳邊都是這地獄哀嘆的歌聲。不知爲何自己有種又溼又粘的感覺,難受極了。蒙擊開始拉桿快速爬升。現在哪兒還顧得上戰鬥隊形,雖說他以前也不在意隊形保持。
“卡拉卡拉,快回答我。”蒙擊在無線電中反覆呼叫。
他竭盡全力大喊着,恨不得把對講機話筒插進喉嚨裡。心中有着極壞的預感,就拿自己的經歷來說,胡蜂戰鬥隊的麥琪是在死後把亡魂傳給了李、當然也包括這首歌;現在卡拉也開始誦唱,當然有理由說這個可怕的亡魂已經附在了卡拉的身上。再往深處考慮便更加令人驚悸:麥琪發了瘋的魂魄沒準也不是自己的,而是某個更古老的女性鬼靈。
想到這裡,他竟把自己驚出一層白毛兒汗。
蒙擊是個典型的中央大陸人。敬鬼神卻不信、沒有宗教信仰。因爲他接受不了任何說不通的、前後矛盾的東西,也不接收爲了妥協而進行的各種變通或解釋。如果執拗於此,總也容不得那些爲了開脫而來回解釋多變的所謂神聖至真的經典,那還是暫時不信的好。反正自己的靈魂好好的,用不着靠其他神仙給自己做心理治療。
他對卡拉的事情倒不是害怕什麼邪魔鬼怪,奧斯特里亞的大小姐艾莉茜蕥也常常會在某種環境暗示下、呈現出她母親的神態。
蒙擊擔心的是,真正的卡拉是不是還存在。
死亡谷的李雖然還能操縱戰鬥機。但意識已經沒了、消失得無影無蹤。記憶完全被抹去,大腦裡像是有另一個人、而且僅僅是一些執念的碎片而已,根本不是完整的人格。無論這副是否活着,真正的李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
卡拉呢,她的大腦也有可能在藥物和催眠共同作用下受到不可逆的損傷,此刻也許已經無法挽救。
“卡拉卡拉”
蒙擊一遍遍呼喊着。她的飛機就在頭頂上,但不知爲何總也接近不了。
這時候,另一個聲音愣頭愣腦地闖了進來、簧片音兒,就像是八音盒,措詞很不合時宜:“您的僚機飛行員生命體徵正常、飛行狀況正常。”
“閉嘴”蒙擊吼完突然意識到這是殲20的智能座艙系統,便又按照標準措詞補充:“停止友機狀況監測,加強主目標搜索。”
“有高度威脅目標正在接近。數量爲,1。”
座艙系統的斷句有點問題。
“停止語音報告,把情況顯示在左顯示器上。”
惱人的計算機語音終於停止了,儀表盤左邊的多功能顯示器上開始滾動警示和局勢圖表,確實有一個目標正在朝着蒙擊這邊直插而來,而且從路徑和交匯點來判斷,對方絕不是碰巧經過。
那到底會是什麼,蒙擊瞥了一眼多功能顯示器上高速移動的目標。實在奇怪,殲20是參加過甲午年大戰的先進戰鬥機,無論是火控雷達的非合作目標識別能力、還是信息數據庫,都足以主動辨識出戰爭結束前生產的絕大部分飛行器。
他的大腦如閃電般思索着,這個目標正在爬升,對卡拉有很大威脅。難道是前美大陸的瓦利爾斯無人機,蒙擊在這裡真是吃夠了無人機的苦頭,而且這附近確實有大量的失控無人機正在四處遊蕩。
不過,蒙擊排除了這個想法,直覺告訴自己,正在逼近的目標更加匪夷所思,它的軌跡飄忽不定,確切地說,並不像是朝着蒙擊或卡拉的方向飛,更接近於沿着歌聲的路徑在飛。對方的行動讓人聯想到雙眼潰爛卻無法超度的惡靈,它們在人間遊蕩、雙眼看不見東西,只能憑藉活人的氣味四處尋覓食物。
雷達截獲的正是這樣一個目標。如果把蒙擊和卡拉身邊視作一個正在高速移動的、散發着氣味的球形區域,被截獲目標就像是捕捉到人肉氣味的瞎眼惡鬼,氣味越濃郁越前進、氣味減淡便改換方向。
莫名其妙地,蒙擊覺得自己像是躲避夢魘的孩童,想要使勁藏在被子裡不被發現。
自己目視尚未發現,可內心卻被這個鬼魅般的目標纏住了。現在的情況和死亡谷非常相像,血紅風暴中吟誦着詭異的歌聲。
卡拉曾經告訴自己,胡蜂戰鬥隊曾經利用腦機交換系統試驗過多人之間的連接,再加上彼此長期共同生活,成員互相曾經出現過某種超乎尋常的感應和默契。
他難以按捺地快速爬升。卡拉的f14巡航高度高於自己,再加上改進型f110發動機的澎湃動力遠勝過純國產的殲20asv。想要提高爬升率,速度必然受影響,結果帶來的就是蒙擊爬升得越急,距離卡拉越遠。
時間來不及了。
劃開前美中央線的帶核彈頭巡航導彈正在陸續從三架b72巨型戰略轟炸機的機腹釋放,一座接一座的城市在升騰而起的蘑菇雲中被高溫熔解、再遭衝擊平,整個大陸幾乎要被一條無垠的溝壑隔離。
面對美製的三架百日鬼型戰鬥兵器,每一顆子彈、每一滴燃油都是極爲珍惜的。但蒙擊已經全然不顧了,他絕不可能丟下卡拉、自己逃離這可怕的區域。
現在正是測試發動機全新實力的最好時機。
蒙擊瞥了一眼儀表盤,確定信息蒐集吊艙正在記錄。右手穩住操縱桿、甚至可以說是牢牢固定住,因爲接下來的動力釋放,可能會讓殲20變成一隻失控的野獸。左手在増裝面板上解除推力經濟性自動控制,改爲全手動操作。接下來是完成大氣參數檢測和機件狀態設置,完成發動機工作模式轉換前的所有工作。最後一步,深深吸口氣,撥開護蓋,扳動開關。
雙發循環衝壓模式轉換完成。
在這一瞬間,世界忽然靜了下來。那些狂躁的風聲、結構振動聲、還有電子設備雜音,全都無影無蹤,就連平時呱噪的智能座艙系統都閉了嘴,整個人就像是突然掉進了一口井中。接下來,眼前的場景像是進入了時空隧道,血紅的雲團變成了一條一條的火焰色亮線,在面前匯聚成光粒的通路。彈射座椅的椅背似乎蘊含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將自己奮力前推,這種猛然加速的感覺就像是身體被推走了、可靈魂還留在原地,意識正在後面追趕身軀。
整個過程中,沒有一點聲音。
發動機衝壓工作模式的巨大嘯叫完全能把附近的人震瘋,但卻追趕不上蒙擊。他早已超越在風的前面、聲音的前面,甚至是時間的前面。
卡拉的f14越來越近。
她的飛機就像某種浮游生物,懸在半空中,靜靜地等待蒙擊到來。
殲20如同梭鏢般將濃密的血雲刺出一條錐形通路,帶着青色的瑰麗火焰,一直衝到了卡拉的飛機面前。
蒙擊從側面扭轉機身倒翻,頭朝下壓到卡拉的座艙前面,他要親眼看着她。
“卡拉看着我,發生什麼事了。”
此時,眼前的畫面令人驚愕。f14戰鬥機裡坐着的恐怕不再是卡拉、不是自己的僚機飛行員,也不是那個心思敏感而細密的大姑娘。蒙擊心裡知道那是什麼,他曾經親眼在死亡谷見識過。那並不是任何一個確定的人,而是美製百日鬼的宿主。。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