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盈盈帶着她的黃狗和十來個家僕衝進了青柔的宅子,今日,張晟銘剛好沒來。
若大的院子除了幾個雜就只剩下青柔一個人,許多時候,她就像是話本里那些男人們藏在金屋裡的嬌人。
院裡的動靜很大,對青柔來說,狐鼻子是十分靈敏的,聞着熟悉的氣味她就知道是那刁蠻專橫的張盈盈來了。青柔從容的坐在後院,手裡拿着繡花絹,上面也不知繡了什麼,她只是覺得錦國的女人都喜歡繡花,弄着好玩而已。
恰好,她又聽說張晟銘想要一個荷包,於是她就悄悄的繡起了荷包,雖然不知道上面繡的是花還是草。
狗吠聲從正堂疾勢的穿過來,逼勢越來越近。
青柔拿起針,剛轉頭便見那條黃狗生撲而來。她並不驚慌,臉上的細皮嫩肉忽然間之就變成了狐面,綠色的眼珠閃着森冷的獸光。
大黃狗一頓,再也不敢靠近,吠了兩聲又退了回去。張盈盈和她的家僕也急匆匆趕到,青柔立馬恢復人形的模樣,繼續平靜的繡着手上的荷包。
張盈盈蹲下,雙手摸摸狗的脖子,眼睛閃過殺意,她對着大黃狗的耳朵說:“大黃,咬死她!”
大黃只是不停的吠,卻不敢衝上前去。
張盈盈氣急,她站起來,指着青柔怒罵:“你這個妖女,趕緊滾!賴着我家的別院,還纏着我哥哥,我知道,你就是要攀附我們這樣的貴族。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來歷不明,又不知羞恥,你配上我哥哥。”
青柔的手一頓,拿起繡針的手停在半空,她回頭看了張盈盈一眼,帶着警告的目光直入她的瞳孔。冷冷道:“閉上你的嘴巴離開,否則我生氣了,後果不堪別怨我。”
“好大的口氣啊!你在我家別院還敢這麼狂妄,看來本小姐今日非要把你擰出去不可!來人啊,把這個女人拖走。”張盈盈揮揮衣袖,氣勢洶洶的命令家僕。
就在家僕衝來之時,青柔站起來,揚起白袖,一道強光落下,將十幾個家僕掀倒在地,院中的落花捲起,帶着蕭條的肅殺之氣。
青柔的眼珠變得森綠,像一陣涼風吹到了張盈盈跟前,繡花針頂在了她的下巴。
“你這張嘴真多,我現在便幫你縫起來。”
張盈盈瞪大眼眸,從未那麼驚恐,她掙扎着,脖子上掛着得道高僧在佛前開過光的金鎖,掙扎的時候金鎖從衣領裡抖了出來。
金光自那鎖墜中噴漲而出,強大的佛力將青柔彈開,重重的跌落在地,一口血自她嘴裡噴出。白色的長裙染了片片血紅,一條狐狸尾巴慢慢自裙下伸出。
所有人都看見青柔長了尾巴,張盈盈大叫,眼珠子幾乎都要瞪出來,她第一次見過妖怪。
要不是青柔受了傷,她哪裡有機會跑掉。
後來的事情,便如大家想的一樣。張盈盈把此事告訴了張晟銘,可他不信。是張赫忠請來了道士對付青柔。
結果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事,青柔早在他們趕來之前就已經離開了那座別院,她去尋找張晟銘,在他們常常吃飯的酒樓等,可惜,他始終沒有來。
後來,青柔把繡好的荷包交給了張晟銘的朋友,請他代爲轉交。
青柔沒有什麼眷戀,心裡比來時更加平靜,只是有些捨不得這繁華的青城而已。
原本,她離開了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可惜,她爲了救一個人,連累了自己。
張盈盈出門被綁架,理由很簡單,張家乃青城第一大貴族,想要做張家女婿的人千千萬萬,但是又有幾個能攀上張家。所以,有不少人都打着綁架的主意,想要把生米煮成了熟飯之後再去張家當女婿。
青柔本不想救她,但想着張盈盈畢竟是張晟銘的親妹妹,青柔動了惻隱之心救了她,卻沒有想到會失手殺了人。
原以爲這件事情就了了,她回她的青梅山,而張盈盈也該心存感激。一切,不過是狐心渡人心罷了。
在她離開的那天,青城衙門封鎖了城門,無緣元故的派出兩百官兵圍困她。
人羣之中,張盈盈的聲音無比嘹亮,她指着青柔說:“大人,就是她殺了人。”
青柔無比的絕望,人心真是最可怕的東西。她在青城的白日之下化成狐形,將官兵打成重傷。最後抓住了張盈盈,怒意的眸子深深一沉。
“我救了你,你卻要恩將仇報?”青柔失望,人心而言,果然不是什麼善良的體驗。
她張開鋒利的狐爪,慢慢的貼在了張盈盈的胸膛:“我就想看看,人類的心到底是長什麼樣的?”
張盈盈的眼睛通紅,瞪着圓圓的眼珠,狐妖就在眼前,她卻無能爲力,此刻的呼息彷彿也停止了。
鮮紅的血自青柔指尖滴落,張盈盈眉心一皺,她疼痛卻又喊不出聲音。
張晟銘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人羣之中,他一身月白色的錦袍尤其好看,可惜,沉進他眼底的是千般憤慨。
“我求你放了盈盈,她是我親妹妹,你要是有什麼怨可以衝我來。”張晟銘走到她的面前,毫無畏懼的站在她的對面。
青柔的手突然停下,張盈盈的雙眸含着一顆顆飽滿的淚珠,捲翹的睫毛輕輕顫動,抖落了晶瑩的淚珠。蒼白的臉,帶着驚恐,只求能在她魔掌之中留下性命。
張晟銘如風如霧的立在青柔面前,隔着不過四五六步,卻好像隔着幾重山水,連面孔看去都很陌生,似乎從未相識,生命之中,曾有這樣的一個人經過。
青柔的嘴角勾起苦笑,她對人類已經失去了信心,對張晟銘也同樣失去了信任。
“張晟銘你還有什麼可以讓我相信的?你妹妹三番五次想要置我於死地,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在我等的日夜裡,你又在哪裡?今日,要麼她死,要麼你死。”青柔的慢慢鬆開染了鮮血的手,張盈盈的身體困在一個透明的光泡中。
張晟銘看着張盈盈,每個做哥哥的眼裡都有一個英雄夢,而他想把這個英雄偉大的夢送給妹妹,他的聲音在四下沉靜中響起:“放了盈盈,我死。”
他像個偉大的哥哥,拼儘自己的所有來換取妹妹的安然。
青柔右手掌輕輕一揮,張盈盈飛進了人羣之中,而她將狐尾伸向張晟銘,團團的纏住了他,將其拉到了自己身邊。
四目相對,如同世仇。
她冷冷道:“以後,你便是我的奴隸。我要你生,你就不能死,我要你死,你絕不能活。”
那一天,白狐妖在衆目睽睽之下把張家少爺抓走,這一走就是三個月,青城的人都認爲,那張家公子早已讓狐妖挖了心吃。
事實上,青柔並沒有把張晟銘怎麼樣,而是把他帶到了青梅山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青柔無緣無故的帶了一個人去青梅山,自然會引起許多狐狸的猜疑,爲了穩定狐狸心緒,她只說:“這個人是我抓來玩弄的。”
很多時候,像她這種話都是當着張晟銘的面說的。久而久之,他就信了,即使青柔對他很好,他依然覺得自己活得沒有尊嚴,在一隻畜生的淫威下苟延殘喘。他企圖反抗,甚至要與妖狐爲敵。
爲了捍衛自己的尊嚴,他不吃青柔送來的東西,也不願和青柔多說句話,甚至連他自己都以爲自己是狐妖的玩物。
“你不是要報仇嗎?爲什麼不挖了我的心,讓我立刻去死?”他站在一棵開了桃花的樹下,望着樹上淺睡的青柔,雙眼充滿了憎怒。
青柔心中一怔,微微的睜開雙眼,翠綠的眼珠好像打磨過的玉石,閃着幽幽的微光。
原來,她在人類的心中是這樣的?她沒有回頭看他,蔚藍的天空,彷彿塗滿了悲傷,她勾脣微笑:“你們人類不是句話叫做生不如死,那麼你現在所承受的,就是比死還悽慘。”
張晟銘攥緊手指,面色青灰,默了一會兒便轉而立去。
直到有一天,張晟銘被幾隻狐妖拋下了山崖,等青柔找到他時,眼淚再也不忍不住,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裡爲什麼會那麼悲痛。就算荊棘遍處,她也顧不上勾破的手掌,流淌的眼淚。摟着渾身是血的他哭失了聲。
她漸漸領悟:“躲在狐洞裡的老前輩說的對,愛上人類是不經意的事情,一旦沾染,便會萬劫不復。”
青柔沒有想過,擁有和失去之間會有這種痛徹的感覺,最殘酷的,也是最現實的,張晟銘雖然大難不死,但醒來之後卻失去了記憶,他只記得沒有認識青柔之前的事情,他們的種種,註定要回到水川之前。面對張晟銘失憶的事實,青柔只能把他放了。
一個連自己都記不住的人,留在身邊折磨他又有什麼意義?
張晟銘回到了青城,對他來說,三個月所經歷的不過是一場夢。對青柔而言,卻是修不完的果。
她偷走了九尾石,守在青城的某個角落,常以畫皮之術幻化成各種各樣的女子,每一個女子,都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只是,他從未放在眼裡過。
即使是這世上最好看的皮相,最媚惑的體香,都留不住他微微一頓的回眸。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他的腰間掛着自己親手繡制的荷包,明明繡的是隻青色的狐尾,看着卻硬像一支狗尾巴草。
她跟在他的身後,施了個小小法術,他腰間的荷包就掉在了地上,而他卻渾然不知。
青柔跑上前,撿起地上的荷包,這的確是她送給張晟銘的,看着他遠遠離去,青柔唐突的喊住他“公子,你荷包掉了。”
張晟銘轉過身,回眸間,卻恍如隔世。
他接過荷包,緊張的抓在手中,看上去很重要。
“公子,這荷包好生特別。”青柔盯着上面的圖案,那條青色的狐尾,真的好像狗尾巴草。
“這是我朋友交給我的,他說我曾認識一位美麗的女子,後來她走了就把這個留給了我,可笑的是,我根本記不起來曾經認識這樣一個人。”張晟銘淡然的笑着說。
對他來說,曾經種種不過是一場夢,他記不起來,卻對過去充滿了好奇。
就算是青柔現在站在他的面前,他依然認不出來,這就是緣分,勉強不來。
他笑起來特別文雅,抓着荷包的手一鬆:“再過幾天,我就要和楊家的小姐成親,關於她,我恐怕真的要放下了。我看姑娘面熟,便把荷包送給你,祝姑娘早日遇到自己喜歡的人。”
青柔怔怔的望着他,手心放着比幾座大山還要沉的荷包。
果然,世上的愛情是經不起任何的考驗,青柔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眼淚不由的自眼角落下,明明晴空萬里,硬是下起瀝瀝的太陽雨。有人說,這叫狐狸雨,因爲狐狸傷心了纔會落淚,落淚就會下雨。
“這雨下的真奇怪。”路上的人紛紛躲進屋檐下避雨,太陽還好好的掛在天空,瀝瀝的雨水卻停不下來。
青柔走在雨中,任由眼中的淚珠滾落。那時的她才明白,什麼叫放不下,捨不得?
楊家小姐出嫁的那天遇到了一陣怪風,橋子停在了風沙彌漫的正街,風停之後,大家又敲鑼打鼓的擡着花橋進了張府。
張晟銘也是第一次見到楊家小姐,掀開蓋頭,那雙含着綠瑩的眼睛卻無比熟悉。
“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不是在開玩笑,楊氏的面孔雖然不同,但那雙眼睛他卻記得清楚。
“相公在哪裡見過?”楊氏擡起頭,閃着綠意的眼珠,特別有靈氣。
“可能是在夢裡吧。”張晟銘自己也說不上來。
成親以來,她們過着幸福甜蜜的日子,張晟銘每每發現她妝匣子裡的荷包,眼神一滯,又心安的合上它,裝着什麼都不知道。
他想起那一天,她把荷包交給一個漂亮的女子,後來,莫名的下起了太陽雨。
種種巧合不得不讓他相信,這世上真有妖物。而陪他走過半年的妖物卻是如此的善良,他甚至願意一直裝着不知,讓她留在身邊。
臘月十三
北國早已下雪,可錦國地處南,十年難遇一場風雪。
張家的屋外甚是熱鬧,好像是楊家的人以及楊小姐本人。她們冒着風雪而來是爲討一個說法。
據說;半年前楊小家小出嫁的當日,不知爲何被一陣怪風帶去了雲城,在雲城,她稀裡糊塗的上了別人的花橋,嫁給了一個普通商人。現在已爲人妻,這次來張家,不過是要討一個說法,也是來抓府上那個假冒楊家小姐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