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

是非

論本性,練兒一直是殺伐決斷煞氣逼人的,雖然這些年只有我們師徒三人時她這一點表現的並不十分明顯,但我心中始終非常清楚,或許是因爲最初相處的一兩年裡,那種種強勢和不友好令人印象太深。

所以眼下,即使她出手多麼冷血無情,自己也一點不會覺得奇怪。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事先沒能想到,那便是她動手前現出的古怪微笑,以及現在卸脫了對方一隻手後,還意猶未盡,沒有半點善罷甘休的意思。

本以爲按她的脾氣,會是一招制敵後再不屑看上半眼,但此刻的練兒,不像一隻小狼,反而更似貓科動物,面對腳下獵物存了好好折磨一番的心思。

坦白說我不反對她這心思,這地痞顯然有恃無恐,今日若遭遇的不是我們而是任何一位尋常人家的少女,那下場如何還真是猶未可知,此間世道對女子總百般苛刻,若是稍微沾染了不幸,不會見有多少人來同情,只會從此棄如敝履。

從這一點出發,哪怕練兒出手再狠些,我也不會生出阻攔之心,最多以後的一年半載裡不再下山就是了。

不過眼下,那混混殺豬般的哀嚎聲實在太惹人注目,雖然街上已經散市人流稀了不少,但總還是有來來往往的,加上街邊那些個店鋪攤販,之前地痞肆意妄爲時都不敢出頭露面只當做沒看見,如今對方倒了黴反倒個個張望起來。

實在不喜歡這種被人揹後議論指指點點的感覺,我踏前了一步,開口喚道:“練兒,夠了。”

一喚之下,她卻是不爲所動,依然死死的把那壯漢摁倒在地,根本沒有半點放手的意思,只轉過頭來看我,望向這邊的目光中也滿是戾氣,還似乎蘊着不服,彷彿當初小狼時與我倨傲起來一般模樣。

這是又鬧脾氣了啊,我心底輕嘆一口氣,走上前去,也不多說什麼,先將左手的冰糖葫蘆摘下一顆來塞進她嘴裡,微笑道:“好吃麼?”

一不留神口中被塞了個東西,她無表情的閉着嘴,只看得見腮邊圓鼓鼓突出一小塊出來,再撥弄了幾下,估計含出了滋味,神色漸漸緩和了下來,眨了眨眼,點頭回答道:“嗯,酸酸甜甜的,不錯。”

“不錯就行,菜沒點對,買來給你權做補償的。”我乘勢牽起她一隻手,一邊往身邊引,一邊繼續笑道:“你還想在這兒呆多久?咱們可有正事還沒做完,這種人教訓過了就好,要在他身上浪費多少時間?”

這孩子也沒反對,含着嘴裡的果子任我拉了她往前走,只是在最後徹底鬆開手的一剎那,我耳畔只隱約聽得咔叭一聲細響,然後地痞的慘叫瞬間拔高了好幾檔,瞥眼一瞧,那隻原本就脫了臼的手上,拇指怪異的扭曲着,顯然是斷了。

看看練兒,她也一臉無辜的看着我,我搖搖頭,笑着把糖葫蘆交給她,牽着她空出來的那隻手繼續走。

回到酒樓時,我走正門,讓練兒怎麼出來的就又怎麼上去,於是等自己與戰戰兢兢的掌櫃結清賬時,她便施施然打樓梯上下來,消了氣後總算還記得師父的囑咐,這回該穿戴的都穿戴好了,並且很不滿的瞧我一眼,遞了蒲笠過來,那意思是你也該戴上。

在外人面前我不會嘗試逗她,所以只順從的接過來扣好,而後兩人一起並肩出了酒樓。

這一鬧騰,耽擱了比預想中更多的時間,照理說出來後該直奔瓷器鋪子纔是,可因爲之前那一鬧太多招搖,我只得領了練兒先在衆目睽睽下踏上了離開集市的大道,待到偏僻無人處再施展輕功越了兩戶人家,悄然回到原來路線上。

對此練兒有些不解,我向她解釋只是不想替那老師傅招惹禍端,畢竟被閒人看見我們出入其中,也許指不定什麼時候那地痞就會惹事,我們不怕他,普通人家卻可能惹不起。

練兒聽的似懂非懂,一開始時有些不屑,等到弄明白了,就脫口而出,那剛纔該取了他性命的,省得這般麻煩。

骨子裡,她還是和當初一樣,人命較自然中其他生靈沒什麼不同,生生死死,再尋常不過。

我嘴上叨叨了她幾句,心裡卻明白這思想工作,怕是有很長的路要走。

回到瓷器鋪子的後院,練兒之前做的坯體畢竟小巧,此時已陰乾的差不多了,修坯的事情老師傅本不想交給我們做的,因爲此道工序對燒製的成敗影響頗重,若一個不小心削得厚薄不均,那之後十有八九會燒燬,但練兒堅持要自己做,我們也拿她辦法。

當然,就我自己而言,對這一環節倒比之前的拉坯對她有信心得多,只因爲這一環裡,全是要靠刀具和手上功夫的。

在練兒手中,無論怎樣的刀劍,都只能順服歸她駕馭,彷彿她生來就是它們的主人。

所以當她只是看了老師傅示範了一遍,然後就站在那兒,依樣輕撫坯體,操作着刀具,毫不猶豫的選擇好吃刀角度,均勻而爽快的修削起來,沒有一點角度不當或跳刀現象時,我完全不會感到驚訝,倒是一旁的老者看呆了眼,連連問我這娃兒真是從沒學這一行嗎?

自己只得笑容可掬的含糊其辭,事實上除了這樣推脫,倒也不知該怎麼解釋纔好。

還在練兒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就在我應付老師傅的當口,她已經乾淨利索的完成了全部工作,甚至連最細小的紋理都被她用刀背給處理的光滑潤澤,老師傅讚歎的接過去,看了很久,纔在我的詢問聲中醒過來,告之我們明後天有一批成品要做,到時候會將這三個也一併燒製好,讓我們放心,三日後再來取即可。

瞧得出來,練兒對這答覆是不大放心的,一來因爲時間太緊,二來她對自己做的這三個東西頗滿意,故而有點捨不得交付給別人,不過終究面對不懂的領域時,她的性格是不會輕易去質疑對方的,所以出了鋪子,又轉頭看了一眼後,還是毫不猶豫隨着我離開了。

這會兒時候已經不早,眼見着天邊紅日西垂,上山卻還有漫長的路程,所以離開集市來到郊外,本該施展身法一路儘快趕回去纔是,可這孩子不知存了什麼心思,竟伸手拉住我,看架勢是想要慢條斯理的走上一段。

不明就裡,只得隨她不緊不慢的徒步前行着。

原以爲她是想借機做點什麼,或者是要說點什麼,可以一路漸漸入山,天色也黯了下去,身邊的人卻一直還是那樣,除了偶爾與我說上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話外,什麼動靜也沒有。

她這樣難得耐心,我反倒是失去了耐性,最後索性在一個山坳口站定下來,問她是怎麼了。

我站定,練兒就也跟着站定,聽完了問話,手裡捏着剛拔下的草,目光遊離着左右看了看,又轉轉眼珠,終於用手裡的草點點我,開口道:“今天……那個事,你,會告訴師父嗎?”

“那個事?”一怔,旋即反應了過來是什麼事,我一笑,反問道:“是了,練兒是在怕我將這件事告訴給師父聽嗎?”

這反問怕是有些激到了她,只見那廂一揚頭,脖頸上的線條就是一緊:“誰怕?敢做就敢當,我纔不怕!”

“是是,知道你不怕。”見這模樣,嘴角的弧度就不由得更深了些:“可我若是不告訴師父呢?”

聞言,她又看了我一眼,把玩着手裡的草,無意識的鼓起臉頰道:“不告訴……也是應該。”這麼講,彷彿突然覺得找到了理由,一下子又底氣十足起來:“對,我是因爲你才一時氣的忘了戴斗笠,出手也是爲了幫你,這些事你不告訴師父,難道不應該麼?”

“應該。”我點點頭,正色道。

也許是這一句來得太爽快的緣故,她反倒詫異起來,愣了一愣,才狐疑道:“真的?”

“真的。”再次確定的點點頭,只是這次噙起了一絲忍不住的笑容,我伸手將她拉近一些,看着那雙眼底說道:“你爲了幫我違背了師父,我自然要幫你隱瞞,若是將來師父下山時得知了真相,大不了我們一起受罰便是,可好?”

雙目對視,練兒大抵是清楚了我的認真,就揚起一抹滿意的喜色,得意道:“好。”

然後,她轉過去,將我擋在身後,面對着遠處那因天色漸漸暗下來而顯得黑影綽綽的山林,擡頭挺胸,傲然屹立道:“那麼,後面鬼鬼祟祟的傢伙們,都滾出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因爲一點事情沒辦法更,挪動今天,客官們見諒~~(厚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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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我真的這麼2麼……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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