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廝守

長相廝守

夜幕悽悽,周離擡起頭,卻看不見星星。

這裡是藍海,是他的故鄉。瞧瞧,他已經習慣性的管地球叫藍海了。世事無常,五年前誰能料到地球會變成如今這般。

“在想什麼?一臉蕭瑟的模樣。”林九走到周離身旁蹲下,問他。

“我在想星星。”周離從懷裡摸出根菸點上,他咬着煙,合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幽嫋的煙氣在雪風中轉瞬即逝,舉目蒼茫。

“哈。”林九一聲輕笑,卻再也說不出其他。良久,才幽幽道。

“我女兒今年八歲。她五歲那年,我帶着她來了基地。這三年間,她沒出過基地一步。我太忙,沒法經常陪她,也一直都沒發現她的變化。”林九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擡起右手,頹然遮住自己的眼。

“我前不久得了空打算好好陪她聊聊天,結果你猜那孩子見到我之後說了什麼?”

周離當然猜不出,但林九也不是要他猜,緊接着就自己揭開了答案。

“她跟我說,爸爸,你好。”

周離低下頭,從懷裡掏出煙盒。這是他從炎獄帶回來的煙,煙盒只剩下裡孤零零的兩根香菸。擡手攬過林九的肩,周離從這兩根菸中取出一支遞到對方脣邊。林九放下捂着眼的手,嘴脣開啓將嘴邊的菸蒂咬住,微一偏頭將菸頭湊到周離嘴邊的菸頭上引火。

火光在蒼茫的雪夜中搖曳,幾許薄涼。朵兒叮燃燒的火紅色煙霧瀰漫,煙毒麻痹了大腦,讓所有思緒都暫時告一段落。

短暫的休息之後,負責聯絡基地的林家子弟歸來彙報,周離的進入許可已經辦妥。其中沒有受到太大阻撓,畢竟是有林家作保。

龍騰基地的入口與周離曾經呆過的龍嘯基地不同,是設在地下的。當林九完成進入程序之後,整個山坳突然裂開,兩面巨大的鋼鐵門板從下方向上張開,厚重的積雪順着升起的門板向兩側滑落,而林九則一馬當先走入了那個裂開的黑色洞口。

當週離跟着林九走進去之後,才發現這居然是一臺升降機。確認所有人都進入之後,那兩扇鋼鐵大門再度封閉,與此同時,升降機也開始快速下降。

這一降,最起碼降了一千米。

走下升降機,周離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等候在升降機外的一些人。當林九和林家子弟走出升降機之後,這些人立刻全部迎了上來。等這些人一開口,周離也就猜出他們的身份了。

“九爺,您辛苦了。”

爲首的老者向林九深深一俯身,周離估計他應該是林家的執事之流。而林九隻是微微點點頭,開口問老者。

“遠一,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基地裡面有什麼事情嗎?”

林遠一直起身,恭謹的跟在林九身後向前走。他先是微微的打量了走在林九旁邊的周離一眼,接着便開始向林九彙報這段時間基地中的動向。周離聽着林九與林遠一的對話,沒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因爲這兩人口中說的那些關係到基地權力分佈的人名,他沒一個認識的。

“還有一件事,鍾大校請九爺您在回來後立刻去她的研究室一趟,似乎是對炎晶的研究有了什麼突破。”

林遠一的這句話一出,林九腳步一頓。而與此同時,周離一直漫不經心的臉上也顯露出一抹異色。

鍾大校?

“既然是鍾大校找我,那我現在就去一趟。定四,你帶着這次跟我一起出去的子弟去好好休息一下。遠一,你幫龍晟熟悉一下基地。”

林九幾句話分配了任務,而被安排給林遠一的周離卻提出了異議。他看着林九,問了一個問題。

“那位鍾大校,本名是不是叫鐘琴?”

林九怔了一下,接着對周離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詫眼神。他盯着周離,好容易擠出幾個字來。

“別跟我說,她是你的老相好。”

周離默然。

林九眉角抽搐了幾下,接着揮揮手,示意林家人先都退下。接着他一把扯住周離就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嘀咕。

“你能不能少給我添點驚喜?早知道那黑寡婦是你老相好,我還費那麼多力拉攏她幹嘛。”

“你可別太樂觀。”周離說的有點躊躇。“我跟她相處了也不過幾天功夫,又這麼久沒見,說不定她已經不記得我這麼個人了。”

林九停下腳步,很認真的拍了拍周離的肩。

“我相信你對付女人的本事。”

“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貶我?”周離苦笑,他心裡確實有點忐忑。馬上就要見到鐘琴,見到這個他曾想要娶了過一輩子的女人,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周離覺得他說不出口,這不是什麼難以啓口的話語,但周離就是覺得彆扭。不過他也沒有太過煩惱,船到橋頭自然直,等到真的見到鐘琴,也許話就自己從嘴巴里冒出來了。

鐘琴的研究室,在整個基地的最東面。周離跟着林九走了有十幾分鍾,終於來到了那扇金屬門前。

“鍾大校,我是林九,請開門。”

林九按下門邊的一個按鈕,開口說道。在他話音未落之時,那扇金屬門已經自動升起。林九邁步走了進去,而周離卻猶豫了一下,纔跟了進去。

大,足有籃球場那麼大的研究室被劃分成三部分。入口這邊是會議區,一張長方形的會議桌正對着門平放着,旁邊的座椅上空無一人。向裡的第二個區域則是一臺巨大的球形機器,在球體的下方,是一張正方形的巨大操作檯。而在最內側,則是密密麻麻的無數屏幕組成的牆壁,在屏幕前的座椅上,鐘琴正轉過頭靜靜的注視着他。

一如當年。

視線相交,周離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放棄了說話。他咧開嘴,對鐘琴微微一笑。

鐘琴安靜的坐在那裡,面無表情,就在周離想要收起笑容之時,突然笑了。

那個笑容,無法形容。

虛幻的不帶實感,美麗的缺乏內容,似乎所有的表情只是爲了笑。就像是拿着一副拼圖,竭力拼湊出自己想要的圖案一般。

林九被鐘琴的笑容所震撼,他從未見過鐘琴笑。他也從沒想到過,這個機器一般的女人,笑起來竟會這麼好看。

周離卻皺起了眉。

他從謝泯然那裡得知,鐘琴的情感系統早在幼年時就已經癱瘓,爲了解決這個問題,鐘琴爲自己移植了她自己開發出來的機械智能系統。

換言之,鐘琴現在所表現出來的這所有情感,都是虛假的。

她自己最清楚,這些都是虛假的。

她笑,是因爲她體內的智能系統判定她見到周離時應該感到喜悅,她應該因爲感到喜悅而笑。

想到這裡,周離突然又笑了。他笑着大步向前,走到鐘琴面前,俯下身將她緊緊的摟進懷裡。

那又怎樣?虛假抑或真實,又有什麼關係。我需要知道的,僅僅只是她對我笑了這個事實而已。

其他的東西,都不重要。

鐘琴絕非因私忘公之人,所以在與周離簡單交談了幾句之後,便與林九開始了關於炎晶研究的對話。而在兩人的交談中,周離也終於瞭解到一個事實。

鐘琴是親炎派的,還是首領級的人物。

“親炎派?反炎派?”

當林九帶着曖昧的笑容離開之後,周離向鐘琴問起了這件事。鐘琴卻沒有給予他直接的回答,只是反問他。

“你覺得在現在這種局勢下,我們地球人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生存,毫無疑問,是生存。

周離的回答還沒說出口,鐘琴便已經從他的表情中瞭解到他的想法。點點頭,她又問了周離一個問題。

“那你覺得,在現在這種局勢下,怎樣才能使最多的地球人生存下去?”

周離默然。

沒錯,在現在的局勢下,地球人想要儘可能的生存下去,只有服從於炎獄的統治。任由那些炎獄人瓜分他們的領土,卑躬屈膝小心翼翼求存。這就是力量的差距,若是在末日降臨前的地球,憑藉龐大的人口基數和科技,也許還能跟炎獄三大勢力一拼高低。但在經歷了末日之後,本來已經瀕臨滅亡的地球人再面對炎獄入侵,就顯得那麼虛弱無力。

“我去過炎獄,準確的來說,我這四年都呆在炎獄。”

周離開口,他的話讓鐘琴略微感到些許驚訝,然而也僅僅只是驚訝。

“炎獄其實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強大,他們或許單論個體戰力平均高於地球人幾倍還多,也有諸多相當於地球核彈級的超級強者,但他們並不團結。”

“炎獄三大勢力,貴族,流放者同盟,公會,彼此針鋒相對,征戰不休。而懾於炎獄之神弗雷的庇護,他們也不會輕易對地球人出手。所以目前的局勢對我們來說並不是太過糟糕,所謂的親炎派或者反炎派的分化在我看來根本毫無意義。我們根本無需太過考慮與炎獄保持怎樣的關係,只需要努力繁衍後代,竭力恢復自身即可。”

其實說到這裡,周離也有些疑惑尚未解決。他不清楚爲何弗雷要庇護地球人,據他對弗雷的瞭解,那一位絕不是什麼悲天憫人的人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鐘琴點點頭,目光流轉間一聲輕嘆。她拉住周離的右手抱在胸口,聲音中透露出些許疲憊。

“其實什麼親炎派,反炎派最開始根本就不存在。”她如此說。

“突逢劇變,所有人想的都是地球人類的存亡。在炎獄之神宣佈庇護地球人之後,所有人的看法也都跟你一樣,不涉外事,專心恢復自身。”

“但這時候,有人問,如果哪天那個炎獄之神突然宣佈不再庇護我們了怎麼辦?”

“於是就有人提出來,我們需要發展同炎獄各勢力的關係,在三大勢力間鑽營,製造專門對付炎獄人的武器,防止有一天那個炎獄之神突然變卦。”

“也就是這個時候,親炎派和反炎派產生了。其實兩派的初衷都是爲了保護人類的存亡,只是一派選擇走平緩的道路,而另一派比較激進而已。”

鐘琴的話不難懂,周離也不是白癡,他已經明白了這一切的根源和變化來由。

“炎獄三大勢力中最弱的就是公會,我的意思是拉攏公會,雙方展開技術和人力的互相支持,也就是結盟。就目前的發展狀況來說,還算進行的不錯。”

鐘琴的胸口很溫暖,周離的手被她抱在懷裡,那溫暖就順着手臂傳到了身上。他其實對這些權力鬥爭之事不感興趣,但鐘琴既然已經攪進了這個漩渦裡,也就容不得他脫身其外。

“你想怎麼做,我都會支持你。”

周離的態度就是這個。他將鐘琴摟進懷裡,撫摸着那頭柔順的黑髮,目光突然有些飄忽。

“其實就算這個地球毀滅了也都無所謂,我對人類的存亡也不感興趣。從出生那天起,我的生存意義就不存在。”

他突然扳起鐘琴的臉,注視着那雙缺乏情感的黑瞳,一字一頓的說。

“我會娶你。”

“你的意志和願望,我都會將它們變爲現實。”

將一個吻印在那雙冰冷的脣瓣上,周離說出了他的請求。

“給我生個孩子吧,小琴。”

錯愕。

鐘琴的智能系統第一時間對周離的話做出了反應,那就是錯愕。周離說這些話時的心理變化,哪怕是以她這智商高達三百的大腦也無法推導出一個合理的邏輯來。當然這其中也有很多信息不足的原因,比如,周離爲何想要孩子。

“不用急着給我答覆,你好好考慮一下。”

周離突然站了起來,他摸了摸鐘琴的臉蛋,就那麼留下尚在錯愕中的鐘琴轉身離開。

出了鐘琴的研究室,周離本來平穩的步伐突然變快。他大步向前走着,哪邊有路就向哪走,漆黑的瞳孔中完全沒有焦距。就這麼混混沌沌的走了幾分鐘,在一個沒有路的死衚衕裡,周離突然猛地錘了一拳旁邊的金屬牆壁,捂着頭□□着蹲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抱着頭嘶聲咆哮,周離彷彿被逼至絕路的野獸,發了狂一般的用頭砸擊起金屬製的地面。鮮血從撞破的頭頂溢出,淌了他一臉,將那張本就表情扭曲到極致的臉龐渲染的更爲猙獰。

他這種瘋狂的舉動所發出的聲響終於招來了其他人的注意,這條通道末端的那扇金屬門突然開啓,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瘦長身影揉着太陽穴從裡面緩步踱了出來。驟然看見周離這般慘象,來人正打算說的話被收了回去,那個人盯着周離被血污隱藏的臉,微微眯了眯眼。

“周離?”

一個名字從來人口中吐出,這兩個字,成功的爲他吸引來了發狂中周離的注意力。

“......你......剛剛叫我什麼?”

踉蹌着從地上爬起來,周離牢牢的盯着眼前的男人,那雙眼睛在幽暗的通道內灼灼發光。被那雙瘋狂卻又清醒無比的瞳孔注視着,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皺了皺眉,有點不耐煩的又重複了一次。

“周離。”

周離笑了。

他呲開嘴,笑容猙獰如鬼。一把扯住男人身上白大褂的領口,周離手臂一用力,將對方死死抵在通道的牆壁上。

“再叫一次。”他如此命令道。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那張過分斯文的俊臉上出現了一抹玩味的笑意,他就這麼任由周離將自己抵在牆壁上,不緊不慢的開了口。

“你是誰?”

時間靜止了。

“我是誰?”周離喃喃。

“我是周離。”周離自言自語。

“不對,我不是周離,我是......”周離臉色變了,無論他怎麼想,也說不出我是後面的字眼。

他要瘋了。不,是已經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PS:= =呃,表PIA...呃,其實某醞釀了好久了...呃...表示矛盾美,表示瘋狂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