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深吸一口氣,今天好歹也是冷小北幫的忙,而且他都已經看到了她們的狼狽,又有何不可說的。
“她是我媽,我親媽,呵呵,大家都知道安家有一個私生女,都知道私生女的生母是一個舞女,但卻很少有人知道,她現在是一個嗜賭如命的人。剛纔那些人就是高利貸討債的,我恨她,世上怎麼會有這種母親,把高利貸的人追討到自己女兒的學校來,她怎麼可以這麼自私。上回她也是賭,被人踢斷了肋骨,這回傷一好,又賭,還欠了那麼大一筆錢……我恨她,爲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母親,我恨她……”
說到激動處,小冬緊握着雙拳,咬着脣。
冷小北拍拍她的肩膀,說:“但你還是愛她的。”他一句話就揭破了小冬內心的感受,“別人都笑你的母親是舞女,其實你更在意的,是她的不爭氣,是她的自甘墮落。如果你真的那麼恨她,也不會看她受傷了還堅持要送她來醫院。”
小冬看着急症室的門,心亂如麻,是啊,她急得連跟葉柯這麼重要的約會都忘記了,她盼了好久,也努力了好久,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麼的努力學習,可是就因爲葉柯的一句話,她就拿了命出來背英語。
急症室的門忽然打開,醫生從裡面出來,小冬立刻趕了上去,“醫生,我媽怎麼樣?”
“盆骨有些骨裂,不過不礙事,以她三十六歲的年紀,臥牀休息幾天會自動癒合。其他沒有大礙,都是一些皮外傷。”
小冬拉住醫生,“要住院嗎?”
“我是建議住院的,但是病人堅持不肯,回家好好照顧她,走路千萬小心,最好別走路。”
正說着,朱巧珍已經讓護士給扶了出來,她盆骨裂了,每走一步都是緊蹙着眉頭,她還死撐。
小冬實在不忍,她根本就做不到袖手旁觀,朱巧珍再壞都是她媽,她可以做到出賣女兒,但她做不到不顧母親:“媽,住院吧,好了再走。”
朱巧珍搖搖頭,輕聲說:“小冬,媽晚上要離開上海,晚上的車票已經訂好了。”
“什麼?你傷成這樣還要離開上海,你瘋了嗎?”
“噓……”朱巧珍靠在小冬的胳膊上,不好意思地朝醫生和護士笑了笑,她推着小冬,“先走,出去了媽再跟你說。”
小冬不解,只好扶着她,後邊的冷小北也上前來扶朱巧珍。
朱巧珍一邊慢慢地走,一邊拉着小冬的手,輕聲說:“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會跟着我,上回是媽糊塗,可這回媽不會再把你推進狼口了,高利貸的人沒人性啊,我當初就是借了五千塊錢而已,這利滾利就成了五十萬,明天后天那就更是多,所以媽已經買了回老家的汽車票,想離開上海。”
說着說着,她就流下了眼淚,“臨走前就想見你一面,小冬,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媽想你了……”
小冬聽了,心裡格外的難受,媽要回老家去,但她知道,她的老家根本沒有任何親人朋友,她毫無依靠。
朱巧珍似乎看出了小冬的擔憂,又說:“小冬,媽知道你是擔心媽媽的,你放心,我老家還有一個老姨媽,她兒子媳婦搬到了城裡,老家就她一個人,我就當是給她做個伴。”
“真的?”
“當然是真的,高利貸的錢我鐵定是還不了的,我不走,留着被他們分屍麼?不過我現在更擔心你,他們知道你是我的女兒,這下可怎麼辦啊。”
“媽,我你不用擔心,我在學校裡不出去就是了,他們不敢到學校鬧事的。”當然這話是安慰母親的,不過在外面她也不怕,他們若是敢亂來,她就報警,現在是法制社會,她就不信在衆目睽睽之下,高利貸的人會傷一個無辜的女學生。
“媽,你離開上海躲一陣也好,不過你的傷……”
“沒關係,醫生說裂了指甲蓋那麼一點點,他們就希望病人住院,醫院有錢賺啊。”
“媽,這話不能這麼說……”
“行了,媽心裡有數,小冬,你好好照顧自己,你把媽送到汽車站好嗎?”
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冷小北說:“我有車,送過去沒問題。”
小冬又覺得欠了冷小北一份人情,欠人情什麼的,最頭疼了。她問:“那你的行李呢?”
“早都已經在汽車站了,我一早就躲在汽車站,就是看電視裡說今天是平安夜什麼的,我就想到今天是你的生日,忍不住就跑到學校去等你了。”
小冬心裡有再多埋怨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她能怎麼辦啊,母親已經夠可憐的了,她不忍再怨她什麼。她叮囑道:“那你回了老家之後千萬別再賭了。”
朱巧珍發誓說:“知道了,我再賭,就躲了這雙手!”被高利貸追討的苦頭,她算是深刻地嚐到了。
冷小北什麼都沒有說,就幫忙扶着,他開車送朱巧珍去了汽車站,時間剛好,去崑山的大巴車剛剛要開。
小冬翻着一下包,只找到一支筆,沒有紙,她乾脆拿了一顆大白兔,在糖紙上寫了自己的號碼,“媽,這是我的電話,你到了就打電話給我,以後想我了也可以打給我。”
朱巧珍顫抖地拿過大白兔,紅潤的眼睛裡滿是欣喜,“好,好,媽一定給你打電話。”
汽車快要開了,小冬拉着朱巧珍的手,說:“媽,你在老家好好生活,給我一些時間,等我畢業工作,我會賺錢養你的,在上海也好,回崑山也好,我們再也不要看別人的臉色過活,真的,你相信我。”這是她從小的心願,一個小小的心願,也是她最大的心願。
朱巧珍哭得成了淚人,“好,媽相信,乖女兒……”到底還是自己的女兒好,“媽得走了,回去小心些,這位同學,也謝謝你,拜託你照顧好小冬啊。”
冷小北鄭重地點點頭,“我會的,阿姨請放心。”
汽車開了,朱巧珍趴在窗口揮着手,她一邊哭一邊笑,真好,小冬長大了,還有了男朋友,那男孩子真不錯。
小冬跟着大巴車跑了幾步,強忍着的眼淚也流了下來,媽,你等着,我們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不讓任何人瞧不起!
今天是平安夜,上海本就是一個不夜城,今天更不用說。沿路的商鋪,幾乎每家店門前都豎着一顆裝扮一新的聖誕樹,有的高聳閃亮,有的小巧精緻。
無論走到哪裡,聖誕歌的旋律都在耳邊,若是突然冒出一個聖誕老人,一點都不稀奇。
滿大街的情侶,滿大街的商販,滿大街的聖誕節。
冷小北開着車,小冬坐在副駕駛上,一隻手撐着下巴,側臉看着外面的熱鬧,這一切與她無關。
“去哪?如果是跟葉柯有約的話,我馬上送你過去。”
小冬搖搖頭,“他有事來不了,去了也沒用,學長,謝謝你,但是,請你務必幫我保密好嗎?”
冷小北看她說得鄭重,他也嚴肅起來,“嗯,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說出去的,倒是你,高利貸的那些人會不會纏上你?”
“我又沒借錢,他們總不會爲難我吧,我會小心的。”
冷小北還是不放心,建議道:“要不把這事告訴葉柯?他一定會幫你解決的。”
“不,不行,千萬千萬不能告訴他。”
冷小北愣了一下,不知小冬的反應會這麼過激,“那你把我的號碼收藏在最前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他們找上你,你就立刻給我打電話。”
小冬閃爍的眼神流露着陣陣感激,“好。”
路口,紅燈,一輛賓利車停在冷小北的車旁,葉柯目不轉睛地看着旁邊車子裡的兩人,雖然光線微弱,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小冬。
小丫頭不是說陪雲朵上醫院嗎,怎麼會跟冷小北在一起!葉柯冷笑着,心裡好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很不是滋味。
“小楊,開慢一點跟着旁邊那輛車,別讓他們發現。”安小冬啊安小冬,我真是被你天真無辜的外面給騙了啊,臭丫頭,你找死。
車子開到地鐵站,小冬連忙說:“冷學長,我在這裡停,前面的路我想走一走。”
冷小北也明白她的擔心,畢竟她是葉家的媳婦,萬一撞見什麼熟人的也不好。他看這條路路燈通明,車流人流也多,還有交通警察在站崗,想來也不會出什麼事情,“行,那你注意安全。”
“嗯,學長再見。”小冬解下安全帶便下了車,外面的西北風吹在臉上,好像鋒利的刀子,她抱着身體往葉家走。
葉柯不動聲色,命令道:“開快點,回家!”
小冬冷得直打哆嗦,呢子大衣終究沒有羽絨衣來得保暖,白天還湊合,但到了晚上就不怎麼禦寒了。街上的路燈全亮着,照得整條街都如同白晝。路上有許多牽着手的情侶正在走着,今天是平安夜啊,都趕着去開房,晚了就沒房間了。
小冬嘆了一口氣,唉,等一個月後,醫院的婦科可要忙活嘍。
想着這些輕鬆一點的事情,她的心情也平復了許多,她不能把滿心的愁怨帶回葉家,那樣他們會發現的,婆婆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她有什麼想法,婆婆都能猜透。
走到葉家門口,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門口,小冬不懂車,任何車在她眼裡都是四個輪胎架着的鐵皮盒子而已。她只是好奇,這麼晚了還有車停在葉家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