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荒郊野林,充滿了蟲鳴蛙叫,爲這寂靜的夜晚,增添了不少樂趣。
莫悠靠坐在香案前,竹隱就在身後,與她背對而坐。
殿內沒有生火,莫悠只用了片刻的時間,就適應了眼前的黑暗。
皎潔的月光,透過破舊的門窗,灑落在身前的地面上。
今晚會是個好時機,剛纔在來時的路上,她一直在觀察周圍的地形。這裡四處平野,卻分佈着不少的林子。而且,這些林子間隔的距離並不遠,如果能逃掉,她完全可以憑藉黑夜的優勢,以及枝葉的遮擋,來躲掉竹隱的追趕。
莫悠閉上雙眼,對白天所看到的地形,又重新整理了一遍,計劃好逃跑的路線後,就又睜開了眼。
她暗暗提氣,想要趁竹隱不備之際,封住他的穴道。
以她的指力來看,她點穴的功夫困不住對方多久,不過就是這短短的時間,也足夠她逃走了。
思及此,莫悠再次提氣,剛剛擡起手,外面卻忽然響起一道女子的驚叫聲。
莫悠眸光忽閃,迅速收回手,與此同時,被吵醒的竹隱也轉過身,站了起來。
只差一點兒,太可惜了。
“外面似乎有情況,出去看看。”竹隱低頭看向她,說道。
錯失了良機,莫悠實在心有不甘,恨不得馬上出去,看看那個破壞她計劃的罪魁禍首。
二人剛剛走到門口,迎面就跑進來一個黑影,嘴裡還慌亂地喊叫着。
“救、救命,外面……外面死人了,夫、夫人,救命……”
眼看着竹隱就要出手打向來人,莫悠忙喝止他,“等等,好像……是苑寧。”
竹隱一愣,目光停留在黑影身上,果然有幾分眼熟。
原來,這些天跟蹤他們的人,就是這個小丫鬟。
莫悠一把按住黑影的雙肩,說着讓她冷靜。
肩膀上傳來一陣溫暖,讓情緒慌亂的人得到少許安心,苑寧擡頭看向身前的人。待她看清楚是自己熟悉的夫人時,所有委屈和驚怕就全部都冒了出來,剛想說話,人卻瞬間跌入莫悠的懷裡,閉眼昏了過去。
莫悠神色複雜地看着懷裡的人,一身的狼狽,臉上和衣裙上,沒有一處是乾淨的。
怎麼看着像是逃難而來的呢?
莫悠心裡一肚子疑惑,也萬萬沒想到,這幾天跟着他們一路追來的人,竟然會是苑寧。
“你留下來照看她,我去外面看看情況。”竹隱丟下這句話,就直接走了出去。
這一路走來,真可謂是日日都不得安寧。
離開京城的第四天,一大清早,莫悠三人還未離開破廟,就再次被一大羣捕快給圍了起來。
“你們是何人?”這時,從人羣中走出一個年輕人,看向他們問道。
“敝姓尚,單名一個雲字。這是內子和家僕。”竹隱不緊不慢地介紹道。
苑寧從醒過來後,便沒有說過一句話,看樣子還沒有從昨晚的驚訝中走出來。乍一見這麼多官兵闖進來,並對他們問東問西的,更是嚇得躲進了莫悠的身後。
年輕人不經意地掃她一眼,明明是一個簡單的眼神,卻讓人覺得裡面蘊含了太多東西。
“哪裡人?”
“鋅城人,不知幾位官爺有何事?在下是陪夫人回家省親的,如若無事,可否放我走離去。”竹隱繼續一本正經地說道。
“有人在這裡發現了一具屍體,”年輕人說着,雙眼不時掃視着三人,指向他們身後,“就在破廟後的一顆大樹下。”
“這……”竹隱臉上閃過少許慌亂,忙說道:“官爺,我等只是在這裡借住一晚,並未行什麼不軌之舉。還望官爺明鑑。”
說完,又低聲嘟囔道:“真是晦氣,早知這裡死了人,就算是露天席地,也不過來住這破廟。”
狀似無意地碎語,恰好能夠傳入那個年輕人的耳中。
莫悠和苑寧一直被竹隱擋在身後,看到他們的表情,但見竹隱現在的表情,不禁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男人真會演戲,在將軍府騙他們,在這裡又騙這位官爺。
“你們是何時來到的破廟?夜裡可曾到外面走動過,或是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看到什麼人?”年輕人再次問道。
當他問完最後一句話時,苑寧臉上閃過驚懼和不安,一把抓住了莫悠的衣袖。
“大概是昨晚酉時末,我等趕了一天路,進到破廟裡,隨便吃了點兒乾糧就睡下了。”竹隱陪着笑臉,“官爺實在抱歉,我們一覺睡到天亮,沒有聽到什麼動靜,更沒有見過什麼人。”
“當真?”年輕人眸光犀利地盯着他,確認道。
“當真,絕對當真。”竹隱連連應是。
誰知他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苑寧驚慌的聲音,似乎是已經忍到了極限。
“不、不……”
年輕人眼神稍變,側過身看向竹隱身後的兩名女子。
其中身形嬌小的夫人還算鎮定,倒是躲在她身後的那個小丫鬟,神色慌亂有些問題。
“這位姑娘可是看到了什麼?”年輕人出聲問道。
苑寧搖頭又
點頭,不停往莫悠身後縮去。
見此,年輕人心中的疑慮更重。
最後,三人就被這些捕快給帶回了衙門。
多麼相似的場面,前天才剛剛經歷過,今天就又經歷了一次。
不過,這次他們怕是真的惹上麻煩了。
昨晚她雖沒有親眼看到屍體,但從竹隱的口中,也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死者是位中年男人,被人勒死後,又被割去了舌頭,拋屍荒野。
竹隱簡單查看了一下屍體,屍體已經開始發臭,想必早已被害。
屍體附近都是齊腰高的雜草,後面是一顆大樹,看周圍的環境,不像是案發現場。
昨晚在這附近的人,只有他們三個,所以嫌疑最大。
不過這些人來的也真及時,死者在那裡躺了幾天,都沒人發現。怎麼剛剛被苑寧撞到,衙門的人就趕了過來?
牢房裡,莫悠靠着牆,忍不住自嘲一笑。
上次是淮縣的大牢,而這次又是濂城的大牢,她和牢房的淵源真是越來越深了。
進入大牢後,苑寧的情緒反倒比之前安穩了許多。
“夫人,奴婢可否問個問題?”
不知爲何,從昨晚見到苑寧後,她的態度就一直很奇怪。換作是以前,她心裡如有疑問,定會不假思索的問出口,哪裡回想到要先向她這個主子請示。
莫悠奇怪地望着她,點頭表示可以。
“剛纔在破廟時,夫人爲何要讓奴婢故意露出破綻?”苑寧不解地問道。
通常遇到這種命案,大家躲還來不及,偏偏夫人要反其道而行。
“我自有用處,你只管演戲便好。”莫悠勾脣一笑,答非所問。
眼看着他們離京城越來越遠,不知爲何,莫悠心裡總有一種感覺。好像越靠近南邊,越靠近皓雲國,就會有大事發生。
或許這件案子,能幫他們多拖一些時間。
而且,如果她要逃走,必須要馬上回京城通知秦白羽。不然萬一竹隱用假消息引他過去,便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對了,我還沒問你,你怎會跟着我們過來?你可知,我們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莫悠回過神,看向旁邊的小丫鬟,嚴肅地說道。
“就是因爲危險,奴婢纔要跟來。”苑寧忙回道。
莫悠挑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不發一言。
苑寧被看的心裡發毛,緩緩低下頭,有些心虛,又有些害怕。最後還是決定坦白從寬。
“夫人,之前的事情是奴婢誤會您了,我也是從李捕頭那裡得知的消息,才知道您那時趕奴婢走,其實是爲了保護奴婢。”苑寧忽然跪在莫悠面前,誠懇地說道。
“然後呢?你爲了報恩,就追過來了?”莫悠不鹹不淡地反問。
“嗯。”苑寧剛點頭,又搖頭,“不是報恩,是追隨。”
“這邊就是龍潭虎穴,你跳進來,再想出去就難了。”看着傻里傻氣的小姑娘,莫悠實在沒了脾氣。
“奴婢不怕,奴婢要和夫人一起同生死共進退。”苑寧忙舉手保證。
“同生死共進退?你不會武功,我若要逃走,帶着你反是累贅。”莫悠神色繃緊,嚴肅地說道。
“這……”苑寧放佛被當頭棒喝,聽了她這番話,既懊悔又糾結,還有那麼絲自我厭棄。
“逗你呢,放心,本夫人也會和你同生死共進退的。”收到想要的效果後,莫悠立刻就收起了嚴肅的表情。
聞言,苑寧立刻綻開了笑臉,若是換做以前,她指不定就蹦起來了。
可是,現在……她有些不敢了。
或許是怕再被趕走,或許是怕在這種非常時期,自己不合時宜的舉動,會被夫人討厭……
儘管如此,苑寧心裡卻是非常清楚的,只要不再遇上之前那種事情,夫人不會在趕她走。
不知算不算自我安慰,這般想着,苑寧竟然真的安下心來。
回想她被趕走那晚,她到現在還能感受到當時的委屈和傷心。被自己最尊敬地人陷害,而且還是毫無緣由地……想起來,還是有些心疼。
不過,她現在也總是是“苦盡甘來”,這也要多虧了李捕頭,如果不是他在旁邊提點,她到現在也無法理解夫人苦心。
她記得,當自己被抓進牢裡時,她心裡的驚慌勝過以往地任何時候。尤其是當官府的人追問木匣的時候,她感受到不只是驚慌,還有內心的煎熬。
那個時候……
思及此,苑寧眼裡流露出愧疚和苦澀,那個時候她終究還是迷失在了痛苦中。被關進牢裡三個時辰後,她心裡就升起了一股豁出去的暴躁感,想也沒想,就告訴官府,說那木匣是夫人的。
李捕頭他們聽到這個消息時,似乎一點兒都不驚訝,還拿出一直梅花針和一支竹簡讓她看。
或許,每個人心裡都藏着一份邪惡,她當時不知被什麼所驅使,竟鬼使神差地向官府證明了,梅花針和竹簡上的字都是夫人的。
後來……後來的事情,她就不太清楚了。
不過,當時李捕頭並沒有馬上放她離開,直到第二天的深夜,他忽
然出現在牢裡,告訴我她一切。
原來,夫人一直在受人威脅,那隻木匣她是故意讓官府的人看到的,爲的就是讓這些人懷疑她。從而,成功在與敵人交涉的那晚,悄無聲息地將官府的人引去了將軍府。
她不太記得自己獲知真相時的心情,想到過往地點滴,她覺得自己應該再回到夫人的身邊。於是,她就真的回了甄府,與小姐和姑爺他們道了個別,拿着包袱在城門口等了一宿。
她不知道,夫人會被那個壞人走哪個城門,但想到皓雲國在南邊,他們應當會往南走,所以就挑了南門。
也許是老頭的眷顧,讓她次日清晨等到了夫人。
當她透過打開的車門,看到馬車內的夫人時,非常想衝上去。可是那個時候她卻遲疑了,不知是出於內疚還是害怕,竟是有些不敢去面對夫人。
所以纔會變成後來她默默跟隨的情況。
昨晚也是,當她跟到破廟後,就不敢再往裡走。
夜裡的荒郊野林非常可怕,她好幾次都想直接衝進破廟,可後來還是被她硬生生給壓住了衝動。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破廟後面,那裡有棵大樹,她想着晚上就在那裡休息。
當時光線很暗,她一時也沒有過多注意周圍的情況,知道腳下踩到一個軟軟的東西后,她才蹲下來觀察地上的情況。
誰知,竟讓她看到了可怕的一幕,擡腳就往破廟衝了過去。
回憶在腦海中停止,苑寧臉上又出現了一絲笑意,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讓她有勇氣再次出現在夫人面前。
“一個人傻笑什麼?”耳邊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苑寧馬上拉回思緒,有些尷尬地搖搖頭。
牢房內響起了腳步聲,很快他們的牢房就被打開,進來兩名衙役,說是文捕頭要提審這個小丫鬟。隨後,也沒有給二人說話的機會,直接就把苑寧給帶走了。
看着重新被鎖上的牢門,莫悠眼裡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
一個時辰後,苑寧才被放回來,看她的模樣,除了臉色稍微蒼白些,身上倒是沒有絲毫損傷。
沒有被用刑,那就好。
“怎麼樣,該說的都說了嗎?”莫悠扶着她坐下來,低聲詢問道。
苑寧點頭,“夫人交代過的,奴婢都說了。”
聞言,莫悠眼裡閃過一絲笑意。
接下來就看官府的能力了,但願這些懷疑,能夠吸引他們去調查竹隱的身份。
然而,她還沒有等到官府去查探竹隱的身份,次日接近晌午的時候,她和苑寧就被之前見到的那位年輕人親自放出了牢房。
而牢房外,等着她們的人,是竹隱。
“尚夫人,昨日實在抱歉,現在案子已經真相大白,真兇也已被擒獲。昨天委屈兩位了。”年輕人邊走邊語帶歉意地說道。
莫悠心感驚訝,沒想到這麼快就破案了。可是,昨天他們提審苑寧時,她刻意讓苑寧把嫌疑引到竹隱身上,怎麼轉眼的時間,案子就破了呢?
“想不到你們的辦案能力如此迅速,小女子深感佩服。”莫悠狀似無意地說道。
年輕人謙遜一笑,拱手解釋道:“這次也多虧了有貴人相助。”
“貴人?”莫悠佯裝驚奇。
年輕人點頭,心情似乎非常不錯,“今天清晨,在下突然收到一封信,上面寫了許多關於死者的事情,並指出了疑兇的身份。當時在下也是半信半疑,後來就讓人去調查,結果竟真的和信上寫的相差無幾。我們找到兇手時,她已經被人綁在自己家中,旁邊的桌子上放着一張字條,指出她就是兇手。”
莫悠聽後,是真的驚異了。這豈止是貴人,根本就是神人。
“官爺可知信是何人所寄?”莫悠趁機追問道。
“信是並未署名,在下也不清楚。”年輕人搖搖頭。
這時,三人已經走到牢房外。
“夫人。”竹隱上前一步,剛要去握莫悠的手腕,卻被對方躲開了。
離開京城的第五日,他們照舊走上了去往皓雲國的路。
莫悠坐在馬車中,越想越覺得事情奇怪,那位“貴人”出現及時又詭異,就好像是知道她的心事,刻意跑出來破壞她的計劃。
思及此,莫悠的目光忍不住飄向車外的男人身上,此刻他正專心地趕着馬車。不知爲何,她總覺得竹隱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難道那個“貴人”是他?
莫悠不確定地繼續打量着他,此人的厲害她早已見識過,除了他只怕也沒有人會看出她的意圖,從而來搞破壞。
這個男人……實在太可怕了。
“昨天那個死者,死的那般悽慘,不知兇手是什麼人,竟能下如此毒手。”莫悠掩藏起眼裡的光芒,閒談般地說道。
“定是恨極了他的人。”竹隱的語氣非常平常。
“聽說是有貴人相助,他們才能這麼快破案,竹公子以爲這件事情可信嗎?”莫悠繼續問道。
“莫姑娘,有心爲這些事情傷腦筋,倒不如想想我們今晚吃些什麼。”竹隱回頭看她一眼,勾脣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