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方纔, 此人在外偷聽我等談話想必和金歌碎之死有關,當時我坐在面對門的方位,而楓梟坐在我對面, 他是背對着門的, 而我們的談話中我也並未叫過他的名字, 所以那個賊人應該還不知楓梟未死的事, 如此一來我也可安心些。
穿過後花園, 我在那塊空地上見楓梟和逆嵬正在同那人過招,那個人一身夜行衣,臉也用黑布遮着, 我完全看不出他的容貌。
這人武功不差,在楓梟和逆嵬的聯手攻擊之下還能勉強應對上好幾招, 只是看得出, 他勢在守不在攻, 這會兒抓住一個空隙,於是他一個箭步落在假山之上, 一把劍在地上一掌,隨後一個翻身躍上山頂,楓梟緊隨而上一掌向他逼近,此人一驚趕緊閃開,隨後一個轉身便想逃離這裡, 卻不料轉身之際被楓梟一把抓去了蒙面的黑布, 月光下, 他的臉露了出來, 而此人也顧不了太多, 腳下一用力越過假山便要離去,楓梟正欲追去, 猛然幾隻暗器向他飛來,他連忙側了側身,逆嵬揮劍將那些暗器一一打落,待躲過那些襲擊,那個黑衣人也早已不見了蹤影。
我站在假山下,望着山上的楓梟喚道,“霜葉!”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的頎長,回眸於我,他目光清冷,“你看到他的臉了嗎?”我微微頷首,他笑道,“沒想到竟是個熟人,這場遊戲很有意思不是嗎?”
是夜。
我、逆嵬還有楓梟又聚在了一塊兒,就方纔發生的事來了場探討,因爲剛纔險些暴露身份,所以這會兒楓梟再不敢怠慢了,時刻將他的斗笠戴在頭上,而我也很自覺地喚他“霜葉”。
“沒想到竟然是他。”沉默了許久,終於以逆嵬這樣一句感嘆的語句作爲開場白開始了這場探討。
楓梟冷笑道,“誰能想得到?我看黃泉路上的金歌碎也是因爲沒想到他會對他下殺手才丟了小命的吧?”他哀嘆一聲,“世態炎涼,人情涼薄啊!”
話說不久之前,在假山之上,那名黑衣男子被楓梟揭去了蒙面的面巾,因而露出了他的真實面目,月光下,他的臉被打得極度蒼白。我望着那樣一張熟悉的面孔,驚訝之餘有的只是悲傷,難道人與人之間真的沒有真情嗎?爲何非得走到如此境地?我不懂。
那個人,我曾在金風十二樓見過他,當時他是這樣對我做自我介紹的:“在下邱進,歌碎乃我義弟,慕天乃我義子。”依稀記得那個時候我在心底嘲笑過他,我想這人閒來無事怎麼只會到處認親戚,現在再想想,卻覺得很可悲。
任何東西只要氾濫了,那麼人們也就不那麼珍惜了,感情亦是如此嗎?因爲邱進的親人朋友太多了,所以是不是死了個義弟,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更何況,那個所謂的義弟根本已經不承認他這個大哥了。
呵呵!太可笑了,金歌碎做夢都沒想到殺他的人竟然是對他滿心愧疚的邱進吧?不知他在黃泉路上走得還安心否?
“當日金歌碎的兒子金駿死的時候,金歌碎和邱進斷絕了結拜兄弟的關係,那時邱進還對金歌碎滿心愧疚,揚言要手刃凌慕天,照理說他不會突然倒戈,除非之後發生了什麼巨大的變故,我覺得我們應該找出邱進問個清楚。”我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逆嵬也甚是同意我的意思,“不錯,邱進是凌慕天的義父,可金駿是被凌慕天殺死的,所以我想之後邱進可能去找過凌慕天。”
楓梟的聲音懶懶的,“他還挺有本事的嘛!當時凌慕天身處暗處,他竟然能找到他。”他的聲調突然變得冷漠起來,“如果他真的見過凌慕天,那麼金歌碎的死就和凌慕天脫不了關係了。”
的確,如今的線索對凌慕天都很不利,表面看上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邱進見過了凌慕天,而小天一定和他說了些什麼,讓他突然倒戈,願意助其殺金歌碎,奪十字祭。我的眼睛眯起來,凌慕天,這件事究竟和你有沒有關係?
“我會吩咐下去,天一亮就派人去打探邱進的行蹤,定要把他揪出來問個究竟。”逆嵬如是而道,我覺得此話說得很有氣勢,於是打趣道,“逆嵬這麼有氣勢,邱進遇上你一定敗下陣來了。”
他聞之雙頰一紅,垂下了頭。
我笑了笑,不再多言。
至亥正,三個好久不見的朋友聊了很多有的沒的的話題,楓梟和逆嵬都喝了不少酒,此刻有些迷迷糊糊的,於是我讓他們都回去休息了,而我也回了房,坐在窗邊,擡眼望着天上的繁星,心裡在想:不知那一顆星星是汐照,哪一顆星星又是遲軒呢?
臨近子時的時候,我才上了牀,躺在牀上不知爲何又沒了睡意,望着牀頂,我淡淡地開口,“我好像又失眠了。”
眼睛眨了好幾下,卻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於是我開始胡思亂想,起初想到的都是關於汐照和遲軒的畫面,可後來不知怎麼竟然想到了凌慕天。我想到小天緊緊地抱着已成屍體的凌逍寂的畫面,想到了他對我說:“日後,若是你我在戰場上見了,我也絕不會再手下留情了。”那時,他的決絕到如今才刺痛了我。
我不知道那個深夜,我是在怎樣殘忍的畫面下睡着的,印象中小天幽幽淡淡地對我笑了,隨後夢境變幻莫測,天真的笑臉化爲結霜的冷漠,他說,從今往後,我們就再也不相欠了。
醒來的時候,我仍記得這個夢,夢裡的凌慕天好悲傷,我看着他那般模樣,心裡好酸、好苦,我邁出屋子的時候,一道耀眼的陽光射下來,刺得我的眼睛生生的疼。凌慕天,我們終究是對手,狹路相逢,孰勝孰負,就讓上天來決定。
兩日後,嵐壁宮派出去的探子終於回報說在三裡外一個偏僻的小村子裡找到了邱進,我等三人連忙趕往那裡尋人,終是在邱進的家裡堵住了他。
他見到我們的時候有些失措,連連後退無奈後邊是牆,他無路可退。
“邱大俠,漠顏有事請教,望閣下指點。”我仍喚他一聲“大俠”,只盼這二字換來的是他的誠實相待。
他似是掙扎了好一會兒,最終心知已無選擇的餘地,於是重重嘆了一口氣,道,“進來說話吧!”
我們隨着邱進來到屋裡,四人在一張方桌邊坐下,方待坐定,我便開門見山地問道,“邱大俠,敢問金樓主是不是你殺的?”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要問這個,輕輕一勾嘴角,“不錯,金歌碎是我殺的。”
“爲什麼?”我眯着眼仔細地打量着邱進的每一個神情,“你應該是有愧與你的義弟的,爲何卻要殺了他?這其間你是不是見過什麼人?”我看到邱進的臉上泛起驚訝之色,於是我接着道,“比如說……凌慕天。”
邱進的表情又稍稍起了一絲變化,他搖了搖頭,“不。我確實見過一個人,可是他不是慕天,而是凌逍寂。”
“凌逍寂?”我一驚,又是凌逍寂,凡事只要和那傢伙扯上關係就準沒好事,“邱大俠,那日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望您如實相告。”
邱進本就不打算隱瞞,這會兒興許是看我態度不錯,於是便將一切坦然告之,“當日歌碎不認我這個大哥,我滿心怨恨欲找出慕天殺之爲歌碎之子駿兒報仇,可是慕天隱藏得極好,我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出沒的地方,可是都沒見着他的身影,倒是有一天,有一個人找上了我,那人便是凌逍寂。”
我仔細地聽着,並沒插嘴,逆嵬和楓梟亦將此當作故事般聽得認真非常,只聽邱進接着道,“凌逍寂對我說:‘慕天和金歌碎都是你的親人,你何須爲了一個親人的孩子去殺自己的另一個親人?’他還說:‘你若想要爲金駿報仇,爲何不去奪十字祭?慕天想要十字祭,你偏偏不讓他拿到,如此一來不就等於爲金駿報了仇了嗎?’我當時不知是不是鬼迷了心竅,想這確實是個好法子,而且我若有了十字祭,說不定也能混了武林高手的位置一坐,於是便答應讓他來協助我爭奪十字祭,可是我萬萬沒有料到,凌逍寂看上的竟然是歌碎手裡的那一枚。”
說到這裡,他的表情變得十分痛苦,逆嵬見他這般終是開口道,“邱大俠,你勿太自責。”
邱進的情緒變得很激動,“我本不想殺他的!那一天,我約了他只是想要他把十字祭讓給我,可他不願意,我想到這近一年來我爲了奪十字祭所吃的苦頭,就覺得好不甘,我不要功虧一簣,當時我完全失去了理智,於是就殺了他。”
楓梟聽完,哀聲嘆了一句,“他是太相信你了,自以爲你這個結拜大哥不會對他怎樣,才鬆懈了防備,爲你所殺。不然的話,以你邱進的功夫,必然不是擁有十字祭的金歌碎的對手。”
邱進聞之悲痛欲絕,他拔出劍將自己的左臂砍了下來,我們三人見了皆是大駭,只見邱進將那隻斷臂遞與我,“這隻手臂上有歌碎的那個十字祭,另外……”他又遞給我一張紙,“這上邊寫得配方是移植十字祭的方法,這是凌逍寂生前給我的,希望對你們有所幫助。”我接過那張寫着配方的紙,卻對於那隻斷臂遲遲不知要如何對待,手顫顫巍巍地向其伸去,剛要觸碰到那隻手臂,卻聽身後楓梟一聲厲喝,“漠顏,小心!”
我的手猛然縮回,只見屋子外面突然飛入一支箭,其破窗而入,穩穩地扎入邱進的心臟,未過幾秒,邱進重重倒地,雙目一翻斷氣了。
楓梟見邱進已死,立馬飛身向那人追去,卻不料他剛離開不久又一支箭射了進來,幸好逆嵬一劍將那箭打落在地,隨後他走到門邊,然而外邊卻好似一個人都沒有。
恍然間,一個人影由窗而入,猶如一陣風一般欺至我身邊,將地上的邱進及其斷臂一併帶起,飛一般地又閃至窗邊,我愕然揚聲,“凌慕天!”
逆嵬猛然回頭,見凌慕天縱身一躍翻出窗戶,向着遠處飛奔而去。其速度之快簡直令人無法想象。
“糟糕,竟然中了他的調虎離山計。”
楓梟回來的時候其實只在凌慕天逃離後不久,據楓梟自己所言,他就是覺得此事有些蹊蹺,你說有人要殺邱進是爲何?爲殺人滅口怎麼不在他告訴我們真相之前?那麼只有爲十字祭了,可若是因爲想要十字祭,那麼兇手怎麼會在十字祭還沒拿到的時候就逃離了呢?所以,只怕是調虎離山,意識到這一點後他纔在半路匆匆趕回,卻不料仍是遲了一步。
我們三人面面相覷,“怎麼辦?金歌碎的十字祭被凌慕天奪去了。”我萬萬沒有想到凌慕天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是我疏忽了,金歌碎之死震動江湖,人人都在窺視本該屬於金歌碎的十字祭,更何況是一早就對十字祭有極大野心的凌慕天呢?
我一心以爲凌逍寂剛死,小泤身子虛弱,凌慕天應該守在其身邊好生照料,卻忘記了小天就該是那樣的人,他要的是十字祭,如今如此大好時機,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逆嵬的面色甚是凝重,“這不是一個好現象,如此一來凌慕天手裡有了兩個十字祭,對我們來說很不利。”
楓梟低着頭,許久才道,“雖然證實了金歌碎之死和凌慕天無關,可是如今金歌碎的十字祭還是落到了他的手裡,只怕他會用他手裡的兩個十字祭來對付我們。”
逆嵬的聲音異常冷漠,“現在這樣的情況,倘若他真要殺我們,我想應該是輕而易舉吧!”
我狠狠地咬住下脣,眉間深鎖,良久才展開眉頭,鄭重而道,“看來,是時候重上雪山了,我要去雪域山莊請龍闕出山。”
(卷壹佰零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