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火柴只能點亮一刻的光明, 火柴燃盡,黑暗依舊。
如果說万俟泤是凌慕天生命中的一抹光源,那麼如今, 失去了亮光的凌慕天沉淪於黑暗之中, 應當何去何從?
那一日, 我站在熊熊烈火之中, 看着面前的蓮花公子在那一刻猶如鳳凰一般絕豔滴血, 那對悲傷的眸子裡映襯出一幽鬼火。
浴火鳳凰,涅槃重生。
一場變故,一顆別樣的心。蠶寶寶能蛻變成美麗的蝴蝶, 而凌慕天在經歷了万俟泤的死亡後,又將變成什麼模樣呢?想到當日凌慕天瘋狂的模樣, 我多少猜到了些。
回憶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 讓人不知不覺便心酸了。
已不記得究竟是哪一天, 只知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月滿人圓之時, 在天蓮山幽篁會的小院裡,我在,小泤在,小天也在,當時我們三人各搬了了個小凳在外納涼, 小天帶了蓮花酒過來與我們共飲。那個時候我們還很單純, 並未想過在未來的某一天, 誰會死去?誰會瘋狂?而誰, 又會黯然神傷?只知彼時我們笑得就像一羣小瘋子, 忘卻了煩惱、丟掉了悲傷。
我還記得那一夜,微醺, 我一杯接着一杯暢快淋漓地飲盡杯中酒,然後問小天,“你說人於世上最幸福的事是什麼?”
那日的小天渾身上下皆散發着一股蓮花的幽香,他想着我的問題,隨後將小泤摟在懷中,“和自己心愛的人一生一世在一起,那就是幸福。”
當時小泤笑得很羞澀,也很幸福,我見之也露出一抹淡笑,柔聲道,“真羨慕你們兩個。”只是那個時候誰都沒有料到,原來所謂的一生一世是如此的短暫。
[漠顏,答應我,他日倘若鄖天走上歧途,請饒他一命,不要殺他。]
[爲什麼不救她?你們爲什麼不願意救她?!]
耳邊是小泤和凌慕天的話語,那一個個字沉重地敲打着我的心。黑暗中,我咬牙前行,拼命奔跑,以爲這樣便可逃離喧囂,逃離一切。
忽然間,有一雙溫暖的手將我的手團團包裹住,耳邊是那人好聽的聲音,他說,“我會一直陪着你,不再離開。”
我猛然清醒,緩緩睜眼,終覺一切不過夢一場。
那人見我甦醒,彎眉笑起來,他平靜地坐在我的牀沿,溫柔地撫摸着我的臉龐,淡然開口,“睡了三日,你終於願意醒了,我的夜玥。”隨後俯下頭,在我的額間留下一吻。
我這才發現一覺醒來我已身處嵐壁宮,側臉望着楓梟,我輕聲而道,“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以前在幽篁會的時候,我和小泤還有小天一起喝蓮花酒的場景,當時我們都很快樂,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傻瓜,万俟泤的死並不是你的錯。”他垂下眼瞼,表情似是在緬懷那個已逝的女子,“小泤的死……是命中註定。”
“可是我本有機會救她,但我沒有這麼做。”我望着楓梟,聲音有些沙啞。
而他卻問我,“那你告訴我,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你會不會把十字祭給凌慕天?”我沉默了,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看,你到現在都還決定不了是否該把十字祭給凌慕天,又怎知你是做錯了呢?你不過是在私人感情和武林大局之間選了後者,而小泤,她也希望你這麼做,不是嗎?”
是的,小泤希望我這麼做,如今再想到當日她最後一次見我時,她看着我的那種目光,我想我終於解讀出了那背後的意思——她是在拜託我,拜託我救救凌慕天,救救她的鄖天。
“小天他……怎麼樣了?”逆嵬趕來的時候恰巧聽到我問楓梟的這句話,於是他站在門邊,用嚴肅認真的口吻說道,“剛得到消息,凌慕天啓動了第三層十字祭,打着‘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旗號,已籠絡了數千幫衆,卻也殺了數不清的人。”
坐起身,我的神色有些哀然,“第三層十字祭?”我的嘴角一牽,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小天果然厲害,竟先我一步啓動了第三層十字祭,如此一來,他真是越來越強了。”
四周頓時一片寂靜,久之楓梟纔再度開口,他問我,“關於十字祭的啓動方法,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離開天蓮山準備與逆嵬會合的時候。”我答道,“當時我剛殺了凌逍寂,自覺有愧與凌慕天,於是告訴他我所研究出的十字祭的啓動方法,但那時候那方法還並不完善,時成時敗,直到我下山之後,被武林白道圍攻被你所救,就在你救我着地的那一刻,我在想,也許是血有問題,很可能,血祭十字祭需要的是異性之血。”說到這裡,我突然不再說下去了。
而楓梟也猜到了後面的故事,他接着我的話道,“所以,你就在經過嘗試之後找到了十字祭的啓動方法?”
我微微頷首,“確實。”楓梟的目光卻在那一刻突然變得漠然,“那你是拿誰的血來做實驗的?”
我挑起柳眉,不答反問,“那段日子我在嵐壁宮,你覺得我想找個男人爲我提供血是難事嗎?”
楓梟不答,表情有些許凝重,良久,他纔開口道,“夜玥,千萬不要去嘗試啓動第三層十字祭,就算被逼到走投無路也不要那麼做。”
“爲什麼?”我淡漠而問,一邊的逆嵬亦是一副不解的模樣。
“我給你的白皮書你沒看嗎?”他問我,我這纔想起當日只看到第二層十字祭,後來因爲事情太多一直沒想起這事兒,於是我老實回答,“我只看到第二層。”
楓梟的眉間閃過一道憂色,“第三層十字祭啓動後的後果是你無法承受的,所以你一定要答應我,無論走到怎樣的境地,都不要嘗試去開啓它。”
我很少見到這樣認真的楓梟,稍稍愣了愣,我衝他頷首,“我知道了。”
“凌慕天已啓動了第三層十字祭,其力量不可小覷,這些時日他四下打殺,眼看死傷慘重,而倒戈於他的人也越來越多,這樣下去天下終有一日要毀在他的手裡。”逆嵬突然說道,一句話將我們重新帶入了正題之中。
我凝目細語,“的確如此,小天他……當真是要全天下的人爲小泤陪葬嗎?”片刻地停頓,我又接着道,“看來我們必須儘快出手,如今要對抗凌慕天,也只有靠我手中的這兩個十字祭了。”我垂首望着自己的掌心,陷入了深思。
楓梟順着我的目光看向我的手心,“此事當從長計議,切不可稍有馬虎,但也不可拖太久,不然誰都不知道這江湖會被凌慕天搞得如何天翻地覆。”他的雙目一凝神,“至十五月圓之夜還有半月之久,在這半月裡足夠我們準備一場戰事,不如就在那一夜,讓我們與凌慕天浴血一戰。”
我與逆嵬一個四目相對,雙雙達成共識,於是對楓梟一頷首,堅定而道,“好!”十五月圓夜,成敗便在那一刻,凌慕天,就讓我們好好戰一場,看看誰勝誰負吧!
那日之後,逆嵬和楓梟都離去了,他們要我好生養身,可我在與凌慕天那一個對掌之後睡了足足三日,哪還有一絲睡意,於是便將楓梟曾給我的那本白皮書拿了出來,翻到第三層十字祭的地方仔細地閱讀起來,而楓梟口中所謂我無法承受的後果確實令我挺震撼的。
如果說第二層十字祭開啓後所造成的記憶錯亂是件怪事的話,那麼這第三層十字祭開啓後所產生的後果簡直就是一個奇蹟了。白皮書上這樣寫道:第三層十字祭開啓後,人本身的性格會被漸漸吞噬,從中脫離出一個雙重人格。這種人格可怕至極,殘忍嗜血,擁有者本身根本無法操控。
凌慕天才剛開啓第三層十字祭,也許這第二重人格仍在塑造之中,可半月之後,誰都說不準我們的對手還是不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小天了。
之後我在嵐壁宮內就與凌慕天之戰開過幾次大會議,而我、逆嵬和楓梟三人更是三不五時地開開小會議。楓梟說天蓮山是凌慕天的地盤,我們若貿然進攻,對我們必當不利,倒不如引他攻打嵐壁宮,如此一來,我們首先可以利用對地形熟悉的優勢困住他。
他說的確實有道理,可是要如何引凌慕天攻打我嵐壁宮卻是一個問題。凌慕天何等聰明之人,纔不會因爲一些低俗的激將之法而中計,因此我掙扎了數夜,終是決定拿自己人做餌,逼凌慕天攻打我宮。
江湖突然興起一陣謠言,道“妖嬈公子”鬱楓梟起死回生重現江湖,在此危險時刻揚言道要與凌慕天戰上一戰,決一勝負,而時間定在本月十五月圓之夜,地點是嵐壁宮。天下人皆對這場強強對抗大感興趣,想當年鬱楓梟也算是個了不起的邪道中人,而凌慕天更是近年來的一個傳奇,這二人若真打起來將是個怎樣的結局誰都不敢言,但凌慕天擁有兩個十字祭,即使對手是曾經名震天下雄霸一時的鬱楓梟,他還是佔了一定的優勢。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凌慕天竟然拒絕了這份戰書。據說凌慕天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不爲所動,只是說了句“謠言不過是謠言”。
正此刻我亦站出來昭告天下,說嵐翹漠顏將全力支持鬱楓梟,我手中有一塊滄頃鑑,若凌慕天不在十五月圓夜出現在嵐壁宮,我便當場碎玉。
這話說說是昭告天下,其實我只是對凌慕天一人說,外人自不知滄頃鑑爲何物,更不會了解一旦碎玉又將如何?惟獨凌慕天在乎這滄頃鑑,正如他在意万俟泤一般。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小泤是凌慕天惟一的弱點,我本不願意拿她來逼迫小天,可事到如今,我已走到這一步,不得不拼死一搏。
月圓之夜,凌慕天定要出現,不然玉碎凌慕天必怒,而天下必亂。天下一亂,人心則惶,至彼時,就算神仙下凡,也未必能扭轉這混亂的局勢。
這是一盤險棋,亦是一步狠招,不僅對凌慕天狠,對我們自己也絕對夠狠,我在逼他攻打我的地盤,可是這一戰,我完全沒有勝的把握。
至於滄頃鑑,這是小泤在臨死前的那個晚上交給逆嵬的,其實在那個時候,她便決定了要以死來爲故事畫上句號。我本不知此物在逆嵬手裡,偶一日看到其腰間佩戴的翠玉,才知有過這段插曲,終決定了以此來強逼凌慕天。
此話一經放出,凌慕天立刻給予迴應,說十五月圓夜,他要先殺嵐翹漠顏,再毀嵐壁宮,一把火燃盡一切,焚燒衆人,至於那個不知是真是假的鬱楓梟……一併誅之。
此言一出,威力無窮,這一戰還未開打,便已弄得我方人心惶惶,氣勢削半。我暗自不得不佩服凌慕天是個了不起的軍師,這開頭的一炮,算他勝了。
行兵打仗最重要的是氣勢,正如一個武林中人最不可或缺的是殺氣一般,如今凌慕天說出這句話無疑給我宮不少弟子造成了不小的壓力。我並非一個不通人情之人,他們若害怕,我也不會強求他們留下來送死,所以我說,“你們如果不願意同我一起打這一仗,現在就可以走,我不會強人所難。”話一說完還未有所動靜,然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宮裡的宮人就已少了一半,眼見那些跟了自己許久的弟子離去的背影,說不在乎是假的。
逆嵬在那時曾對我說,“漠顏並不該讓他們走。”而我卻說,“我嵐壁宮不留無用之人,他們既然這般怕死,留着又有何用?”
那一日,我對着留下來的一半宮人說道,“留下來的諸位都是與我同甘共、苦患難與共的好兄弟,漠顏答應你們,此戰若能打敗凌慕天,嵐壁宮定給各位一個交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嵐壁宮一向神秘,不介入任何武林糾紛,惟獨到了我這裡,我把神秘全然打破,將安寧毀於一旦,對不起,我的好兄弟們,我答應你們,倘若嵐壁宮還能繼續存活下去,我定還你們一個神秘之宮。
“願爲嵐壁宮視死如歸!”不知是誰先喊出的這麼一句口號,於是在那一天,嵐壁宮空曠的後院上空,迴旋着一陣陣“視死如歸”的口號,氣勢恢宏,久久未見消散。
事後我問楓梟如今應當怎麼辦?他說讓他好好想想,人數突然減半,此事非同小可,戰術必當重新佈置,他需要時間。
我頷首,繼而有些自責,吐出三個字,“對不起。”他卻微笑着撫了撫我的髮絲,隨後鄭重地對我說,“請相信我,我一定能想到法子。”
我聞之亦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信你。”
(卷壹佰零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