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夕是一朵花,一朵白色的花,被血液孕育以寂寞滋養的花。
……
“汐照,你說什麼是正什麼是邪?”師傅對我最後的考驗只是一個問題,一個對我來說顯而易見,簡單異常的問題。
“正邪不兩立!邪魔歪道便是邪,懲善罰惡便是正!”記得那個時候的我一口答道。原本以爲會得到師傅的肯定,卻沒想師傅只是意味深長的對我說道:“下山去走走吧,一年以後再回來告訴師傅,什麼是正什麼是邪。”
於是,我帶着自己的疑問在師傅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下山了。那時候的我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武藝初成年少輕狂的時候,所以當我看見站在血泊中握着依舊滴着血的劍,一臉漠然的望着遍地屍體的顏夕時,我毫不猶豫地拔劍衝了上去。
……
“妖女!看劍!”隨着我大喝的聲音破空而去的是手中出勢甚兇的劍,可是,意料中的反抗和打鬥並沒有出現,那個女子甚至連躲都沒躲一下就讓我把劍直直地刺進了她的胸膛。
“妖女?”她擡起一直低垂的眼簾,用那雙透着疑惑的剪水雙瞳望向我,“他們也都這麼說。”說話間,她擡起沒有握劍的那隻手緊緊的握住了我的劍,然後她繼續用那種淡漠的聲音說道:“可是我的血是熱的,跟他們的一樣啊。”
她說這話的時候微微偏着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孩童般純真不解的表情,那雙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直直的目光竟然看得我心裡一陣慌亂。
最後,她在我面前緩緩地倒了下去,劍慢慢脫離她的身體帶出一朵妖冶的血花,白色的衣杉在空當盪漾開曼妙的弧度,在血泊中開出了一朵絕美的花。
我不想讓她死!因爲當時她哀切的表情一直在眼前晃盪着,於是我第一次放開了所謂的正邪不兩立的念頭,一把抱起她一陣發足狂奔,終於趕到了離我們最近的那家醫廬。
幸好,出劍時候的慌張讓劍偏離了心房。她終於在三天後醒了過來,只是從此以後胸口處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疤痕。
……
“我不是妖女,我是人,我叫顏夕。”這是顏夕醒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依舊是初見時候的那般淡漠,可是我卻在那樣淡漠的表情下面看到了無窮無盡的哀傷和寂寞。
於是我對她笑了,因爲從記事開始就不斷有人告訴我——汐照的笑最溫柔了,好溫暖。所以我對着她輕輕的笑了,只期望這樣的笑能給她哪怕一點點的溫暖。後來,顏夕告訴我,那是她看過的最好看的笑容,溫暖如同晨曦。
……
我一定是瘋了!當時的我一直是那麼想的,因爲我把傷愈後無處可去的顏夕帶在了身邊。而從那一天起,顏夕的劍再也沒有離開過劍鞘。她總是默默的走在我身後一步的地方,我一回頭就能看到她的地方。
我們一路南下,漸漸的,我瞭解到,原來顏夕殺的人全是欺負女人的男人,不分正邪。每當看到有男人要欺凌弱小的女子時,顏夕波瀾不驚的眼底就會燒起濃烈的火,那把火似乎能將一切都燒得灰飛湮滅。
“站起來!你要自己保護自己才行!”她總是那麼對那些救下來的女子說,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不再淡漠,而是堅定的,也是落寞的。
在那樣的表情裡,我想我終於明白了顏夕,明白了這個衆人口中的妖女脆弱的心。所以,當再一次看到她那樣的表情出現的時候,我走了上去,輕輕抽掉她手中的長劍,“不要再殺人了。因爲,你的樣子看起來快要哭了。”然後我對着她微笑,我相信我的笑一定很真誠,因爲顏夕慢慢將劍鞘遞到了我的面前。
“把劍給我。以後,讓我來保護你!”那個時候我笑着這麼說道。
……
“汐照,要怎麼樣纔不會再寂寞?”那一天顏夕站在樹上,癡癡地望着前方不遠處的村莊,那裡亮着漂亮的燈籠,不斷傳來嬉笑的聲音。那一天,是元宵節。
“顏夕如果愛上我,就不會寂寞了。”因爲愛,會填滿心的每一個角落。不知道爲什麼,那句話沒有經過我的思考便脫口而出。略微怔忪,我便淡淡的笑起來,是的,我愛上了顏夕,一個與我的正派不兩立的妖女。
“愛?是什麼。”顏夕慢慢把頭轉了過來,她一臉的茫然,語氣淡漠。
“愛……就是想要陪着對方,不讓對方再寂寞。”我溫和地笑了,俯下身輕輕碰了碰顏夕的脣,“就像這樣。”她的脣是冰的,碰觸的瞬間引起身體的顫慄,然後那種冰涼侵入四肢百骸,深深的紮根在心底。只此一次,心便牢牢的記住了這種感覺。
顏夕瞪着眼睛目不轉睛的看着我,然後她突然湊過來輕吻了我的脣,“那我也愛汐照。”說完她就笑了,那是顏夕第一次對我笑,那種燦爛到耀眼的笑一直刻在我心裡,揮之不去。就像一朵小花,在陽光裡一點一點的綻放開來,漂亮非常。
“顏夕。”輕嘆口氣,我輕輕的把她擁進懷裡。
“好象……”顏夕卻突然從我懷裡退開身來,她雙手交疊着放在胸口,輕聲說:“好象,真的不寂寞了。”說話間,兩行晶瑩的淚從她眼裡滑落下來,刺的我的眼好痛。
“顏夕,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不讓你再寂寞!”我發誓道,那一刻正與邪的分界在我的心裡徹底模糊了概念。
……
“我說過我會保護你,顏夕。”將原本屬於顏夕的青峰劍從那個所謂的正派人士的胸口收回,我轉過身,綻放一臉的溫柔道。然後,我看到,眼前這個總是一臉默然的女子淡淡地笑了,淺淺的,像一朵羞澀的花。
“我也會保護你,汐照。”她笑着,將頭輕輕靠在我的胸前,低喃:“我會保護你。”
“汐照,你這個辱沒師門的敗類!快離開那個妖女!”突然,師叔衝了出來,一臉的不可置信,他指着顏夕怒喝:“這個妖女殺了我們這麼多人,汐照,殺了她,師叔會幫你向師傅求情的!”
我知道,師叔說的那些同門是指的誰。可是我也知道,那個同門是咎由自取。因爲,他想要□□一個迷路的姑娘,正好撞上了路過的顏夕,而那個時候,我也在場。
“不。”感覺到手上的一個力度緊了緊,我側過頭衝她溫和地笑笑,“我會一直陪着你,我的顏夕。”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讓師叔覺得我已經墮入魔道不可救藥了,所以他拔了劍衝了過來。
……
我會一直陪着你!
我木然地跌坐到地上,抱着漸漸失卻溫度的顏夕,雙眼空洞的疼痛着,流不出一滴眼淚。幾刻鐘前,顏夕,那個因爲給了我劍而乖巧的站在一旁觀戰的顏夕,突然衝了過來,她輕易地化解了師叔對我的殺招,卻微笑着撞上了我手裡的劍。青峰,原本屬於顏夕的青峰,從她的心臟中穿越而過,尖銳地悲鳴着。
“我說過,我會保護汐照。”說着,顏夕,那個一臉默然,笑起來卻像一朵小花的顏夕慢慢閉上了眼睛。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的顏夕並不是什麼都不懂,她懂,她懂得甚至比我還要多!
顏夕,你那麼厲害,纔不會就這樣死掉的,對不對?我一直是這麼想的,所以抱緊了她,死都不肯鬆手。因爲,我的顏夕不會被那樣粗糙的劍法殺死,她會醒過來,只要師叔一離開,她就會醒過來!
對不對?顏夕……
“帶他走!”隨着師叔的一聲怒喝而來的是後頸突兀的疼痛,失去知覺之前我看到顏夕躺在血泊裡,像一朵孤零零盛開的小白花。
……
三年的時間一眨眼便過去了,現在的我已經是絕頂高手,被江湖上的人冠上了好聽的綽號,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江湖上的人都說我是個溫柔的人,可是沒有人知道我嘴角噙着的微笑隱藏着怎樣的悲傷。所有的人都不再記得三年前那個叫顏夕的女子,所有的人也都不再記得我曾經墮入魔道,他們只記得我是個正派人士,拿着一把摺扇不斷的在江湖中撥撒正義。可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在我的心裡,正與邪,早已經模糊了行影,已經不再重要了。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遊走江湖只是爲了尋找當年我遺失了的那把青峰,尋找我遺失了的那朵小白花。
……
是宿命吧。當我看到站在血泊中對着我露出與顏夕一樣淡漠表情的漠顏的時候,我這麼想着。
“我不殺便會被殺。”那個白衣女子當時對着我,突兀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她的眼光看過來,讓我的心輕輕的顫動了一下。
“你要殺我嗎?”她看到我走近,臉上浮起了戒備。
“不。”我向她伸出了手,“我會幫你。”碰觸到了,當手觸到她的臉的瞬間,指尖傳來的冰冷溫度讓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讓心底珍藏的那抹冰涼也輕微的跳動起來。
……
顏夕,總有一天我會爲你而死。
那是我的誓言,可是卻顏夕來實現了這個誓言。
顏夕,這是你給我的救贖嗎?
真實的,活人的溫度不斷的從指間傳遞開來,三年前還沒有來的及流出來的眼淚爭先恐後的涌出眼眶,模糊了我的視線。
突然間覺得,眼前似乎還是那個一臉淡漠,笑起來卻像一朵小花一般溫暖的白衣女子。顏夕,這一次,請讓我爲你而死,請讓我用生命來保護你。
……
“幫我?那……你會陪着我嗎?”
“嗯……”
“我是妖女也無所謂嗎?”
“你不是……”
“……我是漠顏……”
“嗯……記住,我叫汐照……”
……
“我不是妖女,我是人,我叫顏夕。”
“顏夕,把劍給我,以後讓我來保護你。”
……
顏夕……顏夕……
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一直……
[貳_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