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後,我喜歡坐在醉楓池後院的石凳上,想着屬於自己的小心事,我喜歡把目光指向天空,穿過那些雲層,眺望更遙遠的地方。
楓梟時而會來陪陪我,時而又不知所蹤了。
逆嵬還是我的好保鏢、好心腹,無聊的時候我還會和他下上幾盤五子棋。
而汐照,他只沉悶了兩天,然後就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溫柔地對着每個人笑,我也常會和他聊天,談話中我總是扯東扯西,就是不提顏夕這個名字,而他,也似乎把這個名字埋得很深很深,深到刻骨,深到銘心。
我給汐照買了把新摺扇,是金邊的,看似很華麗的樣子,可是我很不厚道地在上邊畫了一個Q版的貓仔,一下子將那把扇子的華麗程度減少了一大半。我把這扇子拿去給汐照瞧,汐照卻歡喜得很,還說我很有畫畫的天賦,我告訴他說我這本事叫做塗鴉,也就是拿筆在紙上亂塗亂畫罷了,他卻笑得明媚無比,說,“很可愛!”
這天,逆嵬和駱裔兩人一早就特勤快地出去打聽凌慕天的消息了,楓梟和君遲軒在醉楓池一樓聊天聊得甚歡,堂後只剩我和汐照兩個無所事事的閒人,惟有曬曬太陽,大呼三聲“好無聊啊”的份了。
實在是無聊透頂了,我看汐照最近雖是狀況不錯,可玥舞的死對他多少還是有些影響的,於是提議一塊兒出去玩,正好當散心,他也很欣然地答應了。
正處四月天,外面的太陽灑在身上格外的溫暖,我和汐照手拉着手,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汐照,你想去哪裡?”我歪着頭問他。
他卻笑着回答我說,“漠顏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兒!”
我淡淡地笑了,“那我們去一個很安靜也很美的地方。”
一個很安靜,也很美的地方……
這是那一天,我在和逆嵬尋找玥舞口中那個“有山有水有樹有花的地方”時,無意中發現的,這個地方竟然有櫻樹,只是當時,櫻花還未開放。
四月,這是櫻花盛開的季節,前世我就幻想着能在四月的時候去日本看漫天的櫻花,只是,也許那註定只是幻想。
陰錯陽差地發現了這個地方,也算是一種運氣吧!
我拉着汐照在一棵櫻樹下坐下,我問他,“美嗎?”
他點點頭,說,“真美!”
我笑起來,笑得或許就像一個孩子,“櫻花真的好美哦!”我看着樹上那一朵朵櫻花擁簇在一起,就像一朵朵粉色的雲,“汐照,你知道嗎?在我十五歲前待的那個地方,女孩子們都很喜歡櫻花,她們都認爲能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賞櫻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汐照挽着我的手,他嘴角的笑容淺淺的,卻是暖暖的,“漠顏會和誰一起來呢?”
對上汐照的眼睛,我一臉的不明瞭,嘴角輕揚着,我道,“汐照,我這不是和你一起來了嗎?”
然而汐照卻搖了搖頭,“漠顏當真是想要和我一塊兒來嗎?”
我一怔,心中不禁震撼於汐照的話,他到底看穿了我多少心事?久之,籲出一口氣,我揚起佩服的笑容,“汐照真是厲害呀!我看我是瞞不了你了。”低下頭,我的雙頰泛出兩片紅暈,“如果能和楓梟一起來,我會覺得很滿足,很幸福。”
汐照說過,“愛,就是想要陪着對方,不讓對方再寂寞。”那之後我便知道了,原來一直以來,我對汐照只是喜歡,而楓梟,那個邪惡的男子,我卻是真的想要一直陪着他,不讓他再寂寞了。
而汐照,他一早就知道,我愛楓梟,他的心裡比任何人都明白。但他什麼都沒說,他只是用他的行動來讓我慢慢了解到自己的心。
所以,在玥舞出現的時候他能夠毫無顧忌的對她好,在楓梟離開的時候他問我何苦,在即墨影帶走玥舞后他會堅持追去,在同居祀魂壇時他依然對我溫柔,他不會背叛我,也不會覺得如果背叛就能心安理得的和玥舞在一塊兒,原來他所做的一切不僅僅只是爲了玥舞,還有我,他是知道的,知道我對他的感情不叫愛情。
望着他,那一刻,我竟是看呆了,汐照,我該如何來評價你?說你是個善良的傻瓜?或者,是個執着的騙子?
他輕輕地拍着我的手背,告訴我說,“一定會有機會的,改天等楓梟閒下來的時候,你就帶他過來,看這漫天的櫻花如何美麗地飛舞。”他好聽的嗓音似乎總是能給與人力量。
我卻淡笑着搖頭,“今年也許是沒這機會了,只能待明年了。”我瞧汐照不解地看着我,便解釋道,“‘櫻花七日’指的是櫻花從開放到凋謝大約只有七天的時間,”我指着樹上飄落下的櫻花瓣,道,“你看,櫻花已經開始凋零了,花期就要過了。”
我顯得有些哀傷,汐照,亦是如此。
四月的陽光好溫暖、好溫暖……
暖暖的風拂來,打在皮膚上癢癢的,卻感覺很舒服。櫻花瓣隨風飄揚,漫天飛舞,彷彿天邊下起了粉色的雪。
似乎是身處童話世界,一切如夢似幻。
也許是一切都感覺太美好太和諧了,所以突然出現的不協調就會覺得格外的明顯。那是明晃晃的光,刺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可能是陽光照在了兵刃上,折射在臉上是既陰冷又灼熱的感覺。
雙眼掙扎着睜開,我和汐照飛速地站起身,緊緊握住他的手,我的手心沁出了汗。汐照的眉頭微鎖,他衝花叢中喊道,“出來!”那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一種錯覺,汐照——他好像不是汐照了。
汐照應該是溫柔體貼的,應該是無論什麼時候都讓人感覺溫暖無比的,可是此刻的汐照,他很無情,言辭語調中無處不顯得冷酷而殘忍。
我望着他,他也瞥了我一眼,然後笑開了,他對我說,“我會保護你,漠顏。”依舊是那樣溫和的口吻,讓我一時懷疑剛纔冰冷的男子殘忍的表情都不是出自汐照的。
我頷首,然後向後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那之後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這個男人,我不帶感情地開口,“是凌慕天的人?”
“不錯。”那個男人猙獰地笑着,在某些小姑娘看來可能是邪惡的媚笑,可在我看來卻醜陋無比,“在下董仲華見過嵐翹宮主。”
果然是凌慕天的人,看來在即墨影隱退了以後,他不得不再次對我出手了。雙手緊緊握拳,我的心絃越發的緊繃起來,“閣下想要做什麼?”
“很簡單,”董仲華的嘴角邪惡地翹起來,“公子只說要你的一隻手,”他把他的右手舉起來,又道,“右手。”
我咬住自己的下脣,狠狠地咬,卻早已感覺不到疼痛了,攤開掌心,透過紗織的手套還是能隱隱看到十字祭的輪廓,我猛然拉開手套,不屑地笑起來,“右手?哼!凌慕天無非就是想要十字祭罷了。”
董仲華醜陋的笑容再次猙獰地張揚着,“宮主既然都明白,那便不要再做掙扎了,今日董某勢必要帶着你的手回去覆命。”
哀嘆一聲,我無奈地聳了聳肩,“凌慕天真是個膽小鬼,想要十字祭卻不敢自己出面,而你們,不過是他手裡的一顆棋子,還當真替他辦事辦得樂顛顛的呀!”
我本以爲在我這一番話後,董仲華該憤怒或是動搖了,卻不料他竟然對我投來鄙視的眼神,彷彿在說“你不懂”一般,“倘若公子真是膽小鬼,今日他便不會下令只奪你的一隻右手,”他向前走了一步,“莫非嵐翹宮主認爲一個真正的膽小鬼會讓自己的敵人活在這個世上?”
我一怔,董仲華說得不錯,凌慕天留下了我的命,一直以來他的命令都有一個附加條件,那就是要留我活口,可是爲什麼?凌慕天沒理由要留下我的性命啊!
看一眼已成備戰狀態的汐照,我微微一蹙眉,冷言,“要我的右手也可以,不過你也看到了,汐照不會允許我受傷的,”我的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閣下若能擊敗‘摺扇點青絲’,那麼漠顏的命就是你的了。”
董仲華這纔看向滿身殺氣的汐照,“好啊!董某也想瞧瞧‘摺扇點青絲’究竟有多厲害。”他拔出劍,那劍散發着一陣紅光,隨後光芒隱下來,汐照卻是一驚,“‘火蓮’?爲何你會擁有這把劍?”
火蓮?似乎在哪裡聽過的名字,可是我卻一時想不起來,只聽董仲華開口,“是公子給我的。”他把火蓮劍舉起來,陽光下,那紅色如血一般的怵目驚心,“公子說,這把劍裡有火蓮的靈魂,是一把魔劍。”
火蓮……對,是火蓮!我想起來了。
當日曾在江湖記事簿裡看到過這樣一個女子,這是一個爲愛而死的俠女,聽說火蓮的劍本該是一般的顏色,然後這個女子愛上了一個滿眼權勢的男人,面對男子的野心,火蓮無奈,只能手刃愛人,隨後自刎而死。那是一個蓮花盛開的夏天,太陽如火一般炙熱地灼燒着人,火蓮的血流了滿地,將那把劍染紅了,後來,火蓮的屍體被一個好心的過路人葬了,那把劍上的血卻怎麼都洗刷不盡,江湖人道,此乃魔劍,後又得知是火蓮之劍,故得“火蓮劍”之名。
只是,爲何火蓮劍會落到凌慕天的手裡,這不禁讓我對凌慕天的能力感到震撼。
而這個董仲華,明知火蓮是魔劍,還敢拿它當兵器,看來此人是有了入魔的心了。我開始有些後悔,不該說出只要贏了汐照就能要我的命這樣的話的,董仲華幾乎已是半個魔人了,萬一他真是一個厲害的角色,我這番話不是置汐照於危難的境地嗎?
“我……”
“我不會讓你傷害漠顏一絲一毫的!”汐照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反悔的機會,他搶過我的話鋒,對着董仲華道,“即便你有‘火蓮’,我也不允許。”
很少見到這樣滿身殺氣的汐照,我卻是擔憂中含着溫暖,汐照,你是在奮力保護着我吧?此刻我的嘴角泛出的這抹笑容可不可以被稱爲是幸福的笑,總之,心裡很暖,我很想告訴汐照,這一刻,有你在我身邊,我覺得很有安全感。
摺扇大開,扇面呈水平,汐照蓄滿所有的真力向着董仲華而去,風吹過,櫻花瓣散落了滿地,火蓮在空中飛舞着,同時向着汐照迎來。汐照縱身一躍,腳踏在櫻樹上,緊而一個飛躍,他如一隻雄鷹一般從董仲華面前閃過,然後他竟然在空中轉身,摺扇瞬間指向董仲華的咽喉,那扇面在那一刻頓時成了鋒利的刀刃,董仲華倘若躲不過這一個攻擊,他必死無疑。
櫻花雨繼續下着,美得讓人覺得自己還處於童話世界,汐照如仙人一般被粉色的花瓣包圍着,他飛舞着,扇子直指下來,就差分毫便要奪了董仲華的性命,然後就在此刻,董仲華竟然有了動作。
只見他把劍往遠處一擲,這一招果然引去了汐照幾秒的注意,待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董仲華早已不在底下,汐照穩穩落地,收起扇子,他環顧四周才赫然發現董仲華已來到了火蓮落下的地方。
他握着火蓮,邪笑着看着汐照,然後挑釁地說,“這就是‘摺扇點青絲’的能耐嗎?如果是如此,那麼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今日你必死於我‘火蓮’之下。”他將火蓮狠狠地插入土裡,氣勢頓起,風一下子猛烈起來,彷彿能割傷人的臉。
那氣勢似乎是龍捲風,直逼汐照,汐照見情勢不對,立馬展開扇子擋住那駭人的氣勢。只是……沒有用。
“砰!”一聲響聲,扇子終是碎成了紙花,混在櫻花瓣中。望着那一番場景,我的嘴抿得甚緊,心裡好難過,在摺扇破碎的那一霎那,我看着自己送出的扇子毀了,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汐照立在那裡,他卻看着我,目光既犀利又溫柔,他說,“扇子壞了還可以重新買,畫毀了還能再畫,只要你沒事,一切都好。”隨後他又看向董仲華,“火蓮果然厲害,只是你也許不知道,雲汐照的兵器可不止一把摺扇。”說着,他的手摸到了腰間,青峰緩緩出鞘。
(卷卌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