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熱……
我站在一團灼燒的火焰當中, 那火苗不斷地往上竄着,似乎下一秒就會將我吞噬。
我旋轉了一圈,發現周圍除了火焰就沒有了任何空隙, 手足無措地望着那烈火, 它們所散發出了熱度幾乎將我逼入了絕境, 也許, 我也要死了。前一世, 江夜玥是被親生母親殺死的,而這一世,我也終將逃不了被烈火焚燒的悲慘命運。
擡起頭, 我望着天空,那天空什麼時候也被染成了紅色?如一團火在天空猖獗, 放肆地嘲笑着我一生又一世的失敗。
紅色的影色下, 有一張臉被漸漸地顯現出來, 我揉了揉自己的雙眼,然後再向天空看去, 終於確定了那是楓梟的臉。於是我笑了,卻笑得好悲涼,就像一個吃不到棒棒糖的孩子,卻被爸爸媽媽訓斥道“不許哭”的一臉的委屈。
“楓梟!”我伸手想要撫摸他的臉龐,可是天空那麼遙遠, 我努力伸長了手, 卻怎麼都觸不到。
他在空中對着我笑, 那笑容依舊是那麼的美麗, 他說, “再見了,我的漠顏。”然後, 他的影像越來越淡去,眼見就要消失不見。
“不要!”我叫出來,那聲音是如此的撕心裂肺,甚至震動了我的聲帶,那股疼痛一直延伸到了心裡,我隨着那影子消失的地方跑去,全然忘記了自己身處烈焰之中。
楓梟,不要走,不然……
望穿了天空,我再也找不到楓梟的影子,失去了追逐的方向,我絕望地跪倒在地上,火焰就在我身邊歡悅地舞動着,我淚流了滿面,悽楚地開口,“不然,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汗水與淚水交融,滴落在地上,轉眼沒入了火焰之間。
眼睫毛微微一顫,包圍着我的火焰漸漸退去,我緩緩睜開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我安靜地勾起了嘴角,原來又是夢,而且,還是一個噩夢。
鬱楓梟,我說過,如果你走了,我便恨你一輩子。依舊平躺着,無人看得到我眼中的涼薄。
江夜玥說話絕對是說到做到,所以你儘管放心,我不會爲了你尋死覓活,我會好好活下去,因爲,我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恨你。
似乎是在對自己下一個詛咒,施咒完畢後,我終於清醒過來,回望屋子,我才終是意識到自己已不是身在嵐壁宮了。
這間屋子不大,屋子的中央擺着一張木桌,桌邊坐着一名女子,看樣子還很小,大概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她一身水藍色的衣裙,顯得她分外清淑。此刻她側對着我,手裡正把玩着一隻小小的紫砂茶杯,不知想什麼想得出了神。
我悄悄地坐起身,仔細地打量着這個出神的女子。
她是誰?這裡又是哪裡呢?我努力地在腦海中尋找線索,對了,冰澗谷!我記得在我昏迷前曾囑咐過君遲軒帶我去冰澗谷。再度環視了一下四周,我給出了一個猜測:難道這裡就是冰澗谷?如果是這樣,那麼這名女子就是楓梟臨死之前要我來找的万俟姑娘?
只見這女子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手中的紫砂茶杯上,彷彿那之上有什麼神奇的圖畫一般。只是爲什麼,那樣花樣年華的一個少女,爲何我總覺得她的眼神很悲傷,就像一個歷盡滄桑的人,費盡心思想要看破紅塵,而最終卻發現自己根本擺脫不了一個情字。
我正打量着她,她卻忽然清醒般地回眸,那雙眼睛水靈靈的彷彿先前的憂傷只是我的幻覺,瞧見我,她巧然一笑,道,“你醒了?”她的聲音就像有一種魔力,讓人聽了心很平靜。
我微微頷首,問道,“我這是在哪兒?”
她搬了個凳子到我牀邊坐下,回答道,“這裡是冰澗谷。”
果然是冰澗谷,看來我的猜測沒有錯,我對上她的眼睛,極其平靜地問,“那麼,想必您就是万俟姑娘吧!”
她淡笑着點頭,“是的,我叫万俟泤,嵐翹姑娘叫我小泤就行了。”她輕輕地勾起嘴角,繼而又道,“而我,可不可以也叫你一聲‘漠顏’?”
我回以万俟泤一個淡然的笑容,“當然可以。”我的臉上雖假裝一切安好,心裡卻不禁揚起多個問號。万俟泤,她到底是什麼人呢?楓梟既然讓我來找她,定有他的道理。突然,我想到了一個可能,於是我擡起頭看着她,“小泤可是万俟家族的人?”
我終於清楚地瞭解到,剛纔並非自己的幻覺,她的一對眸子含着淺淺的笑意,卻在那一瞬間忽然閃過一抹濃郁的哀傷,但僅僅一瞬間,又平靜如初。她道,“嗯,我是冰澗谷第十三代谷主,也是万俟家族唯一的倖存者。”
她一句話將爲何万俟家族被滅族她卻仍舊活着給一併作了解釋,我頓時感覺自己很罪惡,竟如此觸及了別人的傷心事。
“對不起,讓你想起悲傷的往事了。”
万俟泤輕輕地搖了搖頭,笑了,“沒什麼,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過去的事情?我的嘴角散發出一抹澀澀的笑容。何謂過去?難道過去的事情就真的過去了嗎?就好像楓梟死了,這是過去的事情了,而我就真的能夠放下了?
明明心裡是那麼的悲傷,如此的掙扎,可不知爲何,我的笑容竟在不知不覺中越發濃烈了。
“說再見,就是永遠不再見,憶過去,就是過了再也回不去。”我用連自己也未必能聽見的聲音沉沉地嚶嚀道,也不知這句話究竟是在對誰說。
万俟泤許是看到了我的嘴脣在動,於是問道,“漠顏說什麼呢?”
我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麼。”看着万俟泤,我的心境漸漸平靜下來,我突然有一個想法:是不是每個大夫都像万俟泤這樣,只消一個眼神,柔和的目光,含着絲絲笑意靜靜地看着你,就能安撫了你的心緒,讓你忘卻一切煩惱與悲傷?
可是我一直不明白,這樣子的一個女孩,爲什麼她能讓別人放平心境,自己卻如此憂傷?想到這兒,我低下了頭,個人有個人的秘密,万俟泤會有如此眼神,定是經歷了我們沒有經歷過的莫大變故,就好像万俟家的滅族,或者是其他不爲人知的故事。至於她的憂傷究竟從何而來,這便不是我一旁人一兩眼就能揣摩得出的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後,我便不再對此人的身份再多做猜測了,而是回到了正題之上,“對了,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我問道,雖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万俟泤耐心地爲我解惑,“是遲軒公子和逆嵬公子送漠顏過來的。”她笑得很淺,卻很漂亮,“特別是逆嵬公子,他可擔心你了,還因此和展叔打起來了呢!”
我知道逆嵬一向對我很好,卻不料他竟會爲我而亂了心緒,看來穩重的逆嵬也有衝動的時候嘛!“展叔是誰?”
“展叔是万俟家的一位世伯,當日萬伯還在的時候,他說展叔也算是個武林高手,只是冰澗谷自滅谷後就冷清得很,除了我、展叔和旋兒,哪還有其他人影,所以展叔也一直找不到人和他切磋武藝,直至昨日,我纔算開了眼界。”這是自我見到小泤後她第一次這麼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也許這也是她最接近她年齡的一次表現了。如此看來,這位展叔在万俟泤的心裡必是佔了一定的地位了。
如果說這個展叔是個武林高手,那麼逆嵬和他打起來,豈不是……我越想越擔心,趕緊問道,“那麼逆嵬他怎麼樣了?沒有受傷吧?”
万俟泤瞧我這副擔心的模樣,卻笑了起來,“你還有心思擔心別人?漠顏,你可是傷得比他重多了。”言下之意,就是逆嵬確實受傷了。
她的嘴角揚起來,嘴邊兩個小酒窩很是可愛,可我偏偏覺得她的話中透着一股陰謀的味道。我沉默着,半晌,又聽她道,“冰澗谷外是布有機關的,昨兒逆嵬公子硬闖了我這機關陣地已是傷了幾道口子,我們得到消息後立馬趕了過去,他見了我們就說要我們引路帶他見‘万俟姑娘’。他不認得我,自是不知道我就是万俟泤,展叔說冰澗谷不接受外賓,他便拔劍相向。”
我聽着,對万俟泤口中的衝動逆嵬很有興趣,“後來呢?”
她的眉眼一彎,“後來我就領教了這兩人高強的武藝,一直到我發現逆嵬公子臂上的傷流血不止,纔出聲表明了身份。”她壞笑着問我,“你可知他一見說了什麼?”
我一揚眼,“他說什麼?”
“他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救你,我說要替他先包紮傷口,他卻死活不願意,非要我先爲你診治。”她笑看着我,“而漠顏方纔亦是如此,就你這中了炙焰的身子,保不準明兒就登了西,卻還想着他……”她故意拖長了尾音,一句話似乎還沒說完,我等着她接下去的話,卻見她一揚眉,倒是沒有絲毫想繼續往下說的意思。
這話聽着雖是處處站我這兒着想,可進了我的耳朵就覺得怎麼聽怎麼彆扭,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万俟泤抱着一種看好戲的心態。
有人說,女人的感覺都是敏感的,也許當真如此。我靜靜地看着万俟泤,淡淡地問,“怎麼?小泤這是懷疑我和逆嵬的關係?”問出這句話後,自己竟然哀傷了起來,我和逆嵬是什麼關係?朋友?上司和下屬?我頓時迷茫了,原來我從未想過的問題根本沒有答案,我和逆嵬是什麼關係?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躲避我的視線,也不反感我的淡漠,依然莞爾而道,“這倒不會。”她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久之道了一句驚人的話語,“既然是鬱楓梟讓你來找我的,那麼你定是他的女人。”
我一怔,心裡頓時起了一股酸味,“聽小泤這話,感覺楓梟像是三天兩頭就會帶女人來你這兒似的。”
万俟泤先是一愣,隨後笑起來,“這倒沒有,漠顏還是頭一個呢!”
心頭微微一顫,不知是感動,還是絕望。
шшш✿ тTk an✿ co
“已經不重要了。”我略帶悽楚地道,心中的悲傷不住地向外涌出,怎樣都抑制不了,“楓梟都死了,他曾經如何又有什麼關係呢?”
万俟泤聽我這麼一說,突然顯得很驚訝,她猛地站起身,“鬱楓梟死了?”
我擡眼望着她,情緒說不出的平靜,“是啊!他死了。”
她或許是瞧我的態度過於平靜,於是眯起眼打量我,問道“你究竟是他的誰?”
我目不斜視地直視着她,“今日之前,我是他的女人,而今日之後,”我頓了頓,接着道,“今日過後,誰都不是誰的誰!”
那句話說得決絕無比,万俟泤不可能聽不出我的堅決與狠心,她靜靜地看了我許久,我也不躲避她的視線,久之,她嘆了口氣道,“興許他是真的對你動了情也未必。”
我莞爾一笑,卻不語。
她又嘆了口氣,“我本還期待他能想出什麼高招呢!到最後還是要我救人。”她無奈地聳聳肩,“放心吧!既然是鬱楓梟讓你來找我,我定不會讓你就這麼死掉。”
我看着万俟泤的眼睛,心裡琢磨着這個女子的身份,爲什麼我總覺得她對楓梟的態度很奇怪,“小泤,有個問題請教。”
她擺了擺手,“請問。”
我毫不遲疑地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恕我冒昧,我要問的是——你和楓梟是什麼關係?”見她一愣,我又接着道,“楓梟會把我的命交到你手上,就說明他很相信小泤你,可你的態度很有問題,如果你們是朋友,那麼爲何在得知楓梟死訊的時候,你只有驚訝卻沒有悲傷呢?”
我想她定沒想到我會這麼問,所以有些怔忪,不久她回過神來,淡淡地道,“我和他只是相識的兩個人,我們不是仇人,卻也不是朋友,我幫他救你,只是還他曾給過的一個人情,我欠他一條命,所以現在還他一條命。”她頓了頓,接着道,“既然不是朋友,所以他死了,我也沒必要悲傷。”
我頗具玩味地看着万俟泤,笑道,“好爽快的性格,我欣賞你,那麼我體內的毒就拜託你了。”
她有些吃驚地看我,“我本以爲你是個癡情女子,鬱楓梟死了你會隨他去呢!沒想到啊!你也薄情得很。”
我將她的薄情二字當作是誇獎,於是一笑道,“漠顏不敢當。”
她也笑笑,不再多說了。
望一眼窗外的景色,我在心中發誓:我一定會活下去,然後,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恨你,鬱!楓!梟!
(卷陸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