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風滌盪,滌盡了天地塵埃,也滌盡了方圓十里內的一切生命。
似乎是於心不忍,當仙氣衝破層雲,一陣溫軟的靈雨從天而降,潤物無聲。
於靜謐和諧之間,那些被摧毀的土壤、殘損的草木,重新喚起生機。只幾個呼吸,鼻尖便傳來淡淡的花香。清風掀起綠浪,光禿的樹幹上轉而落英繽紛,放眼望去,花開陌上。
幽若怔在原地,只見一陣如月色清冷的靈光,從亙古的虛空中涌出。
譬若星辰,披澤而生……
他自雲端御風而來,便如一星寒芒墜地,與這污濁塵世,無罣無礙。
春風將他的眉目輕裁,淡淡的紫霞庇護周身,只是一眼,便能領會到“高處不勝寒”的意境。每邁出一步,身後的披風便如水一般曳開,最終與天邊的雲,融入這如畫的景色。
“御風爲馬,招云爲衣……飛鴻,你真的回來了嗎?”
在幽若的注視下,雲鴻緩緩落在她身前。
或許是那件銀光鎧甲加身,使他的身子更加挺拔,看着便似風霜淬就,凜然如鬆。容貌還是老樣子,只是眼神間,多了一絲閱盡浮世的滄桑與寂寞,那一眼,勾起多少往事?
懸於半空,他面帶輕笑,朝幽若伸出手。
“現在是叫你雲鴻,還是叫你……飛鴻上仙?”幽若笑問。
“姓名不過身外浮雲,你喜歡怎麼叫,便怎麼叫吧。”他隨意答着。
幽若癡了半天,這聲音、這語態、這神色,簡直與當年的他……一模一樣!擡頭見他溫軟卻清冷的目光罩着自己,整個人如癡如醉。心在撲通撲通的跳,身子也跟着心在顫抖。
忽然,指尖一涼。
見她杵在原地不動,似乎是想什麼入神了,雲鴻便主動牽了她的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縈繞:“時間不早了,你發什麼呆?我這就破開虛空,進入仙界,抓緊我,別走丟了。”
像在對一個小孩子說——抓緊我,別走丟。
感受着手心的溫度,幽若的眼睛,不知不覺中有些朦朧。
你不知不道,一千年了,我好想你……
此刻時刻,雲鴻卻不明白幽若的心思。
利用七靈珠,暫時恢復了上仙的功力,他只感覺渾身全所未有的放鬆。隱約間,他似乎覺得,此時此刻,只要一揮手,就能將一座高山化成齏粉;只要一擡腿,就能跨越千山萬水,到達世界的邊緣;只要一睜眼,就能看穿頭頂的千重雲層,望見銀河中閃爍的星辰。
“這就是,金仙的力量?”
不知爲何,他腦中映出一些奇怪的功法口訣,以及一個奇怪的名稱。
決曰:
“劍本無情,因心生情。
無情劍道,劍即是心,心即是劍;
有情劍道,劍中有心,心中有劍;
劍之大道,劍爲心劍,心爲劍心。”
雲鴻若有所思。他忽然想起,在天機寶鑑中,玉帝曾說過,飛鴻上仙正是因爲修煉有情劍道,在一衆道門神明中獨樹一幟,頗具儒門的“仁愛”之心,故而才被選爲應劫之人。
“飛鴻上仙修的是有情劍道,也就是說,劍中有心,心中有劍……”
念及此處,忽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從他指尖瀉出,然後,就這麼,在空中隨意一劃。
一瞬間,時空幻滅,所有的景色如水消逝,歸於空白。
幽若沒想到,雲鴻就這麼隨便一揮手,便已破開虛空。眼見混沌風暴撲面吹來,難免有些害怕。然卻見那高大的身軀,義無反顧的擋在面前,彷彿一柄利刃,爲她破開一切阻力。
那隻略帶粗糙的大手,一刻都沒有鬆懈。
這一瞬,心中所有的緊張和不安,似乎都被他手心的溫度撫平了。
幽若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這一瞬,什麼使命,什麼仇恨,什麼九幽教,都已拋在了九霄雲外。
只是片刻,白芒的盡頭便出現色彩,雲鴻忽然轉過身,扶住她的肩膀,縱躍而出。
仙界,到了。
二人平穩落地,沒有半點顛簸,沒有半點眩暈。前後三次穿梭仙人二界,這次的體驗簡直可以打滿分。幽若見雲鴻扶住自己的肩,姿勢比較曖昧,便趁機將頭靠向了他,滿足一下小女人心中的憧憬。可沒想到,這動作剛剛作出,便有數十道神光,喧囂着從天而降。
放眼四周,這纔看清,此地已經是聚仙墟了。
來者自然是阿古爾及一衆仙兵。
雲鴻忙跟幽若分開,見到雲鴻,阿古爾面帶喜色,隨即眼中流露出一絲震驚。
穿上銀光戰甲,雲鴻的風姿,簡直與曾經的飛鴻上仙相差無幾。
按捺不住,阿古爾立刻拜道:“參見大人!”
雲鴻笑了一下,這次也沒有拒絕他的參拜,將他扶起。
聽他說道:“沒想到大人的速度如此之快,一杯茶還未喝完,您便回來了。”
雲鴻哈哈笑道:“我也沒想到,那木珠和金珠竟都與我有淵源,如此才輕易弄來了。用這七靈珠恢復當年的功力,也不知能維持多長的時間,事不宜遲,我們速速去月神殿吧。”
“好的,大人請。”
三人迅速來到月神殿,一進殿就發現靜萱懸於半空,被一團仙靈之氣環繞着,還保持着先前的姿態。雲鴻立刻甩開披風,飄身上前,先查探了一番,見一切正常,這才鬆了口氣。
幽若見他這麼緊張靜萱,隱約有些不舒服。
不過,當她望着靜萱那張慘白的臉,不知爲何,心裡也是一陣刺痛。
“幽若啊幽若,你吃誰的醋,也不該吃她的醋啊。”
她心中默唸着,臉色旋即恢復正常。
看過靜萱後,雲鴻纔將視線漸漸移到一邊的落月神弓上。與之前一樣,神弓浮在半空,一道半透明的結界將之環繞。在身後巨大的月神鵰塑的籠罩下,彷彿一道亙古不變的風景。
阿古爾道:“大人恢復鼎盛功力,再拉神弓,定能一舉成功。”
雲鴻轉過頭,卻見幽若朝自己點頭,一時充滿自信。
“好!今日,我便收了這弓!”
他上前一步,順着臺階邁上神壇。此時的目光裡再無浮躁,反是一種精氣內斂、平心靜氣的神韻。隱約間還帶一種睥睨天下、傲氣凌雲的神色,那是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霸氣。
在幽若和阿古爾的注視下,雲鴻朝神弓,緩緩伸出手。
這一次,丹田的反應很大,震宮中落月神弓魂影大幅顫動。屬於飛鴻上仙的道門上仙之息,與雲鴻特有的儒門浩然正氣,在這一刻,合而爲一,凝聚成一股獨特的精神氣質。
似乎受到了某種召喚,神弓弓身一顫,緩緩飛起。
雲鴻沒有像上次一樣,主動上去迎合。
今日此時,他只是負手而立,目空一切,甚至沒有發動一絲功力。
他在用自己獨特的精神力量,威懾這張狂傲的弓!
千百年,無人拉開你是嗎?
今天,我不但要拉開你,還要讓你主動求我拉開你!
你不過是一件仙器,你沒有資格命令一位仙人如何,更沒有資格凌駕於一位仙人之上。
你,是一件仙器,也只是一件仙器!
落月神弓被無數仙人拉過,其中的器靈,已經產生了某種桀驁不馴的思想,見雲鴻不主動迎合自己,似乎也懶得理他。就這般,一人一弓,僵持在原地,誰也不願意對誰低頭。
大約過了一刻鐘,還是誰也不動。
到最後,雲鴻乾脆縮回了手,將目光投向靜萱,不管這把弓了。
丹田中沸騰不止,以正氣爐、墨魂硯爲頭的一衆仙器,終於忍不住,自己飛了出來。五件仙器將落月神弓團團圍住,朝之不斷髮出浩然正氣,似乎在責備他,不尊敬未來的主人。
在一衆仙器的譴責下,落月神弓終於低下了頭,飛向雲鴻。
雲鴻依舊神色不動,甚至沒有一點笑容。見神弓飛來,也只是下意識伸出手。
就在神弓落入手心的一剎那,他發動神力,將之握住。
霎時華光萬道,天地日月失色!
被強大的靈力所震懾,阿古爾、幽若連退三步,擡手遮眼。
雲鴻緩緩擡手,將神弓舉至平胸的位置。這一次,他沒有按常理出牌,本該在此刻選定設計目標,可他卻閉了眼。神念如水般散開,充斥在神殿的每一處。或許是恢復了飛鴻上仙的功力,眼界擴大,他似乎感覺,這偌大的一座神殿,竟然沒有一處可以當做神弓的目標。
念及此處,點地而起。
飛至半空,明顯感受到一股束縛力,阻礙他將神弓帶出神殿。
然而,他卻硬着頭皮,憑藉強大的仙力,衝上高天。
只是一眼,便選中了目標。
一百里開外,與月神殿平行的方向,同樣有一座懸浮的小山。只是那座懸空山比月神殿小了許多,上面沒有建築,只是一個小平臺,應該是平日觀景瞭望所用,此刻上面正好無人。
心念一動,他緩緩錯開雙腳,以虛空爲基,憑虛而立。
月神殿中,阿古爾、幽若一臉訝色,在他們的注視下,雲鴻將右手搭上弓弦。
一陣緩和卻厚重的力道,自雲鴻的手臂徐徐爆發,隱約可見弓弦上騰起雷光。
雲鴻意外發現,自己似乎沒用什麼力,這張不可一世的神弓,便被拉開至七分。彼時,無數靈波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停在弓身上,凝成一支無形箭矢,箭頭對準百里外的懸空山。
這一刻,雲鴻進入了忘我之境。
他已經忘了,自己的目的是拉開神弓,此刻,他的眼中,只有百里之外的目標。
沒有拉至滿月,便聽到“嘣”的一聲!
那支無形之箭,彷彿在瞬間掙脫了束縛,化作一顆流星,破空飛去。
沒有誰看到了箭矢滑翔的軌跡,只知在下一個瞬間,耳中又傳來一道巨響。
阿古爾、幽若連忙飛去出去看,但似乎沒發現什麼異常。
他們並不知道,就在箭矢射出的瞬間,百里外的那座懸空山,已化作齏粉……
雲鴻微微一笑,放下神弓。
忽然間,那股源自月神殿的束縛力消失了……與此同時,丹田中,位於震宮的“落月神弓”魂影瞬間凝實。握在手中的神弓,似乎與身體連成了一體,再無阻礙,再不陌生。
長風送起他的飄逸的長風,在天際深處,灑下一縷曠世仙姿。
神弓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