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上,雲鴻與靜萱促膝長談,將近寅時,方纔入睡。
回到房裡,將大門掩上,天邊一輪明月高懸,正是修煉功法的好時機。靜心凝氣,將《君子浩然行氣錄》運行周天,不過多時,手上便不覺比劃出《大擒龍手》中的一些招式。雲鴻日日練習,行氣功法和擒龍手的配合,相得益彰,如此運轉,已無需耗費腦筋。
可到了後半夜,雲鴻精神一震,渾身竟淌下一層黏稠的虛汗。
雲鴻猛然驚醒,大口喘着氣,這顯然是走火入魔的症狀。不知爲何,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天水河上,輕舟畫舫,遇見那個蒙面姑娘幽蘭的情景,心底波動,久久不能安定。
暗道:“想不到我雲鴻此生,竟被美色所迷,這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有如此魅力,我與她素未謀面,但憑我之心境,卻也念念不忘,如此下去,恐怕會走火入魔!”
想着想着,門外傳來一聲雞鳴。
雲鴻嘆氣一聲,穿上衣服,早早的起來,走到庭院中讀起書來。讀書乃是靜心凝神的上佳方法,手中一本《大學》,從頭至尾翻看一邊,起伏的心情纔有所平定。而後,又舒展着筋骨,這時,天邊透來一道紅光,只見靜萱住的那間廂房,房門輕掩,她也起來了。
透過門縫往裡面看了看,靜萱正在鏡前梳妝打扮,桌上收拾的整整齊齊的。
“萱,起這麼早?”雲鴻輕輕叩門。
靜萱回頭一看,竟是雲鴻,趕忙將他迎了進來:“公子不是起的更早嗎?”說着,將一壺茶水放到了炕上,少時,給雲鴻倒了杯熱茶,道:“秋氣襲人,公子,喝杯茶吧。”
雲鴻微微一笑,輕啜半口,道:“稍後回府,按我所說,你無需害怕。我如今功名在手,恢復長子身份,只是早晚之事。父親平日雖不問府中雜事,但恢復長子這件事,父親定會親自出面主持。如今,高芹在府中如日中天,但面對父親,還是矮人一等。待我恢復長子身份,掌管雲家主權,我便有權利將你的奴籍調至我名下,此事,我想父親也不會反對。”
靜萱輕輕點頭,但那迷離的神色中,似乎還有幾分擔憂。
雲鴻見狀,又說道:“實話說,那日傀儡鬧事,我早就料到高芹會演這出,還記得那天早晨,我讓你將狗血灑在院子周圍,那是一種封靈陣法。兩個傀儡本是死人,在我發動陣法後,幕後操控傀儡的高士定被靈氣反噬,高芹知不知道你背叛了她,這還說不準。”
“可那硯臺是我扔出的,夫人若是知曉,這怎麼解釋?”靜萱問道。
“那你就老實交代,急中生亂,此乃自救,難道有人持刀架在脖子上,自救還不行嗎?倘若你故意隱瞞,高芹反而會起疑,實話實說,高芹到會以爲你是其中的受害者。況且,此事多半是高芹策劃,她心中早就打了算盤,你只有裝作不知情,纔會消除她的疑慮。”
說話間,王氏也起來了,在門外呼喊二人吃早飯。
三人吃過早飯,等到辰時,雲鴻與靜萱才動身,往清心坊去了。
長安街至清心坊有好一段距離,雲鴻特意牽來上次的馬車。
靜萱見雲鴻套來那匹紅彤彤的大宛馬,下意識裡就要上去牽繮繩,卻被雲鴻一把攔下,聽他道:“萱,近日/你身體不適,不易駕車傷神,坐到車裡吧,今天由我來趕車。”
靜萱一怔,這是什麼話?公子給丫鬟駕車,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還沒反應過來,卻感覺一雙溫暖的手摟住自己的纖腰,腳下忽然騰空,口中不由驚呼一聲,再看時,自己卻已經坐在了馬車裡。自己是怎麼上來的?回憶方纔的情景,分明是有人將自己抱上了馬車,可這裡除了自己,那就只有雲鴻。難道是鴻公子將自己抱上了車?
剛要發問,卻聽車外雲鴻的聲音:“別嚷嚷,讓母親看到,會說我壞了禮法。”
聽雲鴻這麼一說,靜萱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只感覺車身顛簸了幾下,掀開窗簾一看,竟已經出了長安街。
雲鴻頭戴斗笠,安靜的坐在車轅上,手中一根皮鞭,時不時輕抽馬背,傳來馬兒輕靈的吟嘯,見此情此情,一顆芳心“撲通”的跳着,白皙的臉蛋透出些許嫩紅。
不過半個時辰,馬車入了清心坊。
眼看侯府就在前方,雲鴻停下馬車。清心坊內多是達官貴人,雲鴻身爲小侯爺,又是今年秋闈的解元,自然不宜駕車。將馬車栓在一顆老鬆上,與靜萱徒步走向侯府。
眼前,仍是那片熟悉的楓林,只是前些日子,楓紅猶盛,今日來看,枝頭卻僅剩下幾片乾枯的黃葉。雲鴻搖了搖頭,輕嘆一聲,道:“人生如樹,花開花落,不過轉瞬。落葉終將歸根,人生也終將歸於虛無,縱然如此,卻不知樹有千載,而人,不過百年……”
走到大門前,那看門的護院倚在牆邊打瞌睡。
月前,雲鴻重生,初進府的時候,卻是見過這個護院。上次,他衣衫襤褸,便與他一頓訓斥,一月過後,竟仍是這般。雲鴻搖了搖頭,本不想驚動他,拉着靜萱走了進去。哪知邁入門檻,卻聽到那護院的笑聲:“呀~原來是鴻大公子,您來了怎麼不通知聲?”
這笑聲極其諂媚,相比月前,冷漠不屑的態度,實爲天上地下。
雲鴻冷笑一聲,想到月前,自己初進家門,卻被人奚落,走在前院,無論丫鬟、護院,那一道道異樣的目光,充滿了蔑視。而如今,通過努力,考中舉人,功名在手,名聲大盛,就連一個小小的看門護院都態度大變。靈光一閃,道:“你過來,本公子有話問你!”
“是是是,鴻公子,您有什麼吩咐?”那護院躡手躡腳的走了過來。
“近日府中可有什麼大事發生?”雲鴻低聲問道。
“有!有!當然有!”那護院精神一震,忙笑道:“鴻公子你高中解元的事,已經傳遍了侯府上下。小的從暗處聽說,侯爺這幾日高興,說不定要恢復公子你的長子身份呢!”
雲鴻嘴角輕揚,又道:“我再問你,近日,可有官府的人找上門?”
“官府的人?”那護院一愣,皺起眉頭思考半晌,才應道:“三日前,有幾個人黑衣人,自稱什麼神風衛,到府上求見侯爺。小的不知那幾人,是不是公子口中的官府?”
雲鴻一驚,滿眼皆是震撼:“什麼?神風衛?!”
眼前一滯,似乎看到了些許前塵往事。
這神風衛並非官府,乃是大幽王朝一股極其神秘的勢力。
其中成員神出鬼沒,武藝高強,多凌駕於凡人之上,他們代表着大幽王朝的頂尖力量。江湖傳聞,神風衛的人從不輕易露面,更不參與朝政,只在動亂之時,出手平定天下。
猶記三百年前,先帝“幽”大敗無極、火雲二國,一統中原。
開國初期,四方動亂,仍有殘黨餘孽,借道法仙術,引山崩地裂、江海翻騰。這些人道法高強,可御劍乘風,王朝禁軍雖有聲勢,但區區凡人,如何與仙鬥?於是,幽帝特設神風衛,廣邀天下修者,授以仙法。三年後,神風衛不負衆望,清掃蠻荒餘孽,天下終歸太平。
自此,神風衛受萬人敬仰,獨立世間。幽帝特賜神風衛都督,黃金伏龍劍一把,以爲傳承。駕崩前,還囑咐道:“神風衛身負重任,日後,若皇室昏庸,可用這黃金伏龍劍,誅殺皇室,必要時,亦可重立新皇!”隨着時光變遷,神風衛的流傳,逐漸消失於江湖。
直到前世,赤煊十九年。
赤煊皇帝昏暈無道,大幽王朝千瘡百孔,瀕臨破碎。雲鴻身爲國師,眼見王朝分裂,心痛不已。可一番大臣卻都無動於衷,正氣凜然,促使雲鴻孤身踏上整治朝綱的道路。
聽聞上古時期,天地間有九件仙器,倘若集齊,便能以浩然之氣,肅清天地。
可搜尋仙器,本是逆天之行,強行逆轉氣運,或遭天譴。
果然,這一行爲,被某些人覬覦,在皇帝面前大做文章,致使赤煊帝震怒。
那日,雲鴻在西北蠻荒,尋找九仙器之一的天機鑑,卻正中大幽禁軍埋伏。雲鴻大驚,激戰之下,方知是皇帝下令,誅他九族。直到那時,雲鴻才明白,大幽氣數已盡,強行維之,不如另擇新主。他是驅物境的高手,而禁軍只是凡人,就算不敵,逃走也不是問題。
可誰能料到,那一戰中,銷聲匿跡多年的神風衛,竟隨禁軍一同出現。
雲鴻欣喜,這神風衛是先帝所設,職責便是監督皇室,理應明辨是非。本以爲神風衛是來助自己解圍,誰料到這羣人皆似虎狼,上來便與雲鴻死鬥,一人難敵四手,疲倦中,雲鴻正中一記伏龍劍。丹田被刺穿,帝皇之氣瓦解了雲鴻的靈魂,法力流失殆盡,終被緝拿。
直到那時,雲鴻才明白,神風衛,早就徹徹底底的變了。
變成了皇室的走狗,變成了皇室的奴隸!
而如今,墨上遙妖人一事,竟驚動了銷聲匿跡的神風衛,此事因果,必有蹊蹺!
雲鴻心思縝密,從墨上遙妖人一事,聯想到雲寒秘密修習《化骨噬魂掌》這等妖法,加上前世“玄牝血凝丹”的江湖風波,還有那晚,搶奪墨魂硯的三個黑衣人!這一切的發生,似乎都與雲府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隱約之中,雲鴻感受到一股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這是他重生至今,第一次感到強烈的壓迫,眼前一團迷霧,愈漸模糊。
靜萱跟在雲鴻身後,見他呼吸急促,臉色低沉,似有心事,狠狠瞪了一眼那個護院。那護院認得靜萱,她之前是高芹的丫鬟,極其得寵/,府中誰也不敢招惹她,趕忙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