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變故出現在凌晨七點。
正是護士們交接班的時候,進來交班的護士看了一眼手術室驚呆了,問道:“還沒出來?從昨晚進去快十個小時,裡面幹嘛呢?”
上夜班的護士看了一眼,偷偷壓低聲音說了句:“搶救呢,不知道搶救回來什麼樣,腦科專家都過來了,還聯繫了省部和研究院那邊說要轉院,但條件目前還不允許,一轉肯定路上就死……你別嚷嚷,那邊家屬還在呢,可能今天真要出事……”
“我的天哪……不會吧?”那個男孩兒據說纔剛20出頭,雖然說是五大三粗的體育生,但也是人家父母心頭肉啊!
“小點聲兒,說別了……”
兩個人一驚一乍地交完班,上夜班的小護士很快回去休息了,手機羣裡很快就炸開了鍋,說那個男孩兒,真的出事了。
……
手術室的紅燈始終亮着,突然七點左右裡面亂起來,猛然衝出來一個人滿手的血,眼裡都是赤紅赤紅的血絲,咆哮着讓跟研究院那邊打電話。
顧西楊坐在那裡,青黑色的眼圈映襯着一雙清秀好看的眼睛,冷冷抿着脣沒有敢站起來。
被嚇到的是江慕水。
她起身,小臉蒼白着往前跑,四周有醫生護士在她身邊竄,傷者家屬也衝上去拽着醫生問情況了,醫生只來得及說“轉院轉院!”
“血庫那邊兒趕緊備好!大腦嚴重缺血!”
“聯繫好那邊的專家了嗎?重症病房先準備好!”
一片混亂的聲音中,殷千城也醒了,第一件事是尋找懷裡睡着的人兒,見她被人羣撞得東倒西歪,上前先撥開衆人抱住了她,發覺她的小臉冰涼得厲害,手撫上去說:“別怕,轉院證明還有希望,你要跟着去嗎?”
江慕水這才反應過來,眼眶熱得厲害,情緒緩過來後抓下他的手,啞聲說:“當然去啊,你快去上班吧,現在還能收拾一下去吃個早飯,我陪西楊去研究院看看……”
“看到底情況怎麼樣,”她噎了一下說道,“你快去吧,沒休息好路上小心點兒。”
殷千城看了看錶,說:“沒什麼,我晚一些也沒什麼的。”
江慕水卻容不得他再因爲自己的事對殷氏有半點耽誤,推着他上了車,他長臂攬過來,在車裡給了她一個綿長深入的早安吻,只覺得她身體微顫手腳涼的厲害,但,也是真的沒時間再逗留了。
顧西楊呆滯地站在原地,等那個纖弱的身影一路小跑回來,才慢慢轉頭看向她。
江慕水跑得小臉一陣紅一陣白,抓起包,說:“還等什麼?走啊!”
***
隔着這麼遠的距離,讓明朗學長打錢過來已經是不可能了,而且讓他擔心這裡的情況也是徒勞,索性就不告訴他。
江慕水坐在研究院長椅上,起身,去找了傷者家屬,問他們要卡號,先將自己的部分錢打過去。
傷者媽媽已經驚嚇到昏厥過去,也在醫院開了病房住下了,傷者爸爸指着她的鼻子怒罵一番,最終還是給了她卡號。江慕水跑去醫院外面,將錢打進去,如果可能的話她想直接打進住院費裡面去的,可賬號是傷者家屬開的,她只能以這種方式轉。
私人賬戶裡的二十萬很快就劃了出去。
她一路往回走,此刻根本不擔心半點錢的問題,只想着,無論花多少錢,一定要讓那個人沒事……
耳邊卻突然傳來聲音:
“裡面那個還有救嗎?”
“專家說是缺血時間太長,救回來沒問題,就不知道是弄成植物人還是腦癱了……”
她小手一抖,卡都掉在了地上。
吸着涼氣撿回來,安慰自己說這是在說別的病人,擡眸往樓道里一看,卻見樓道空空——顧西楊已經不見了。
……
“好……好我知道了,我很快就回去……嗯,岑師兄你別擔心……”
春日寒風中,江慕水打完了電話,看了一眼搶救中的病人,打定主意先回律所去——岑師兄說上面司法局的人來檢查,她就短暫離開一下,等出了結果再回來。
江慕水有些擔心顧西楊,纖指放在手機上,敲了一條短信發給他:“不要擔心,我答應過明學長回來還他一個清清白白的你的,有我在,我說過會負責到底的。”
放下手機,她快步走進了地鐵站裡。
***
晚上跟司法局的人吃飯,岑啓凡叫了她過來一起作陪。
岑啓凡見她有點兒憔悴,笑着扶着她的椅子過來坐下,道:“怎麼了?過年的時候還意氣風發的,整個一副要嫁入豪門的架勢,回頭一個陸氏收購就把你打垮了?你還糾結什麼呢,不是沒事了麼?”
江慕水正盯着黑屏的手機發愣,聞言擡頭,輕聲回答:“又不是天上掉餡餅給我解決了,也要付出代價的。”
岑啓凡點頭,在人來之前將她的酒杯滿上:“那倒是。不過,你老公願意,誰能有辦法?誰還能說三道四不成?那叫嫉妒,讓他們滾粗。”
江慕水只覺得一絲頭痛鑽進了腦袋,閉眼仰頭,面露痛苦:“你說得容易……那要是他家人呢?也見得了他吃這麼大的虧嗎?我已經是罪人了,岑師兄。”
岑啓凡一愣,這才差不多明白了她在糾結什麼。
這倒真是個問題。
殷千城對她的維護是把雙刃劍,但如果他不維護,此刻的場景就絕對難看到極致了。
岑啓凡吊兒郎當,抿了一口自己挑的紅酒,拍拍她的肩膀說:“不算事,也沒什麼大不了,你聽我的,懷個孕,一切都解決。”
什麼?!
懷個孕。
懷孕?!
江慕水差點兒被他的言語驚掉下巴,剛要感慨這個方法的簡單粗暴加無賴不講理,門口客人就到了。
她只能將一切的糾結和痛苦都嚥到肚子裡,開門就見一羣穿着西裝的男人們,不乏氣質不凡儒雅有風度的,她一下子就想到殷千城,不知道他此刻在殷氏怎麼樣,真的好想念他,也好心疼他。
酒過三巡,她喝了不少,腦子暈暈乎乎的脹痛着,耳鳴嗡嗡作響。
突然手機震動起來。
她小手伸出去,在包裡摸到手機,迷迷糊糊拎出來看,卻見是消失了一天的顧西楊給她發來的短信,上面寫着——
“他還是出事了,江姐姐,我怎麼辦?”
她美眸一瞪,手突然顫了一下,手機“啪啦”一聲掉在地上,摔得手機殼都碎了!
……
江慕水中途從酒桌上下來,趕到醫院,看到了研究院裡面一片狼藉。
應該是有人大鬧過這裡,顧西楊已經被打得頭上破了一個洞,嘴角淤青,走路都搖晃着站不穩,她衝上去,先扶穩了他。
一股火氣從心底冒上來,她美眸冷冷盯住那些人,沉聲道:“有問題就解決問題,需要錢就出錢,打人算怎麼回事?到底什麼結果說啊?怎麼,出人命了嗎?醒不過來了嗎!!”
沒有人迴應,因爲傷者家屬那邊的人已經紛紛倒下了,此刻還能爆發出來的沒幾個。
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從旁邊的病房裡出來,看了一眼江慕水,走到她面前,站定,說:“的確是醒不過來了,搶救無效,目前已經是植物狀態,超過一個月可以稱作持續植物狀態,這位小姐你應該懂這是什麼意思。”
江慕水腦子瞬間嗡得一聲,炸了開來。
剛剛喝的那些酒,混着血液齊齊往上涌,一時間她什麼都沒能聽見。
她眼眶泛了紅,仔細盯着廢人狀態的顧西楊看了看,不知過了多久時間,腦中才恢復平靜,找回了理智。
“植物人這個定論別太早下……還有之前明明術後好好的,怎麼就突然病危,原因有待考證……”她激烈地據理力爭,沒打算就這麼認栽。
“我覺得我們還是法庭上見吧……”西裝革履的男人出示了一份文件,說,“這是我的委託函,江小姐,我的委託人已經打算起訴這個孩子,你要替他辯護的話,還是趕快做準備吧……”
男人說完話,就輕輕頷首一下,走回那個病房裡去了。
顧西楊腳軟得直接往下跌,江慕水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將他扶住,蒼白的小臉上,一雙美眸透出一星點痛苦。
她並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
蹊蹺。
又太糟。
在惋惜一個年輕生命的同時,她清楚記得自己說過的話,要負責到底的,顧西楊的父母勢單力薄,之前連醫藥費也出不了,明學長此刻又遠在天邊。
只有那個說好“負責到底”的她,來撐起這一切了。
***
江慕水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身心疲憊,心情很差,很低落。
洗完澡出來,看到玄關處放着鑰匙,鞋換了,大概知道他已經回來,仔細聽,他好像正在陽臺上打電話。
又是工作上的事。
殷千城一向那麼好的脾氣,此刻發了很大的火,也不知道是誰惹的。
等打完了電話,他緊皺的眉頭鬆開後,才從陽臺往裡面走,一眼正看到她站在那裡。
英俊的臉上陰霾迅速掃去,他走過去,輕輕抱過她來,親了一下她的臉頰輕聲問:“怎麼了,這麼看着我,有話想對我說?”
懷裡的人兒愣了愣,半晌後吐出一句:“沒事啊,都挺好的,你呢?”
“也很好。”他撫了一下她的頭髮,復又覆上去吻住她的脣,柔聲安慰,“放心……水兒,現在殷氏最重要的事是從匱乏狀態恢復,爺爺沒有時間找我麻煩。你也一樣。”
不找麻煩是一回事,等他開口同意他們的事,是不是就遙遙無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