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周復興問道。
“燙!”安寧的小臉皺成一團,不住地倒吸着冷氣。
周復興忙使勁吹了吹茶水,再送至她的脣邊,安寧此時先小口試了試,感覺水溫合適,才一口氣全喝乾了。
“還要嗎?”周復興問道。
安寧點點頭。周復興扶着她靠着牀頭,又去倒了杯水,這次,他先吹了半天,方纔遞過來,安寧又是一飲而盡。
“還要不要?”周復興問道。
安寧搖搖頭,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周復興扶她躺下,很快安寧又沉沉睡去。她臉上戴着面具,看不出臉色,周復興伸手輕觸她的額頭,真的好燙。他甚少與女子如此貼近,此刻只覺觸手所及,綿軟火燙,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令人心中莫名悸動,但他很快就收斂了心神,絞了塊冷帕子搭在安寧的額頭上,這小姑娘無親無故,性子和順溫婉,容貌又那樣,真是挺讓人生憐的。唉,下山買藥的兄弟可能要明日才能回來,只希望她今晚不要再惡化了。
次日一早,馮金寶因爲跟安寧熟些,被周復興派過來照看。可直到傍晚,下山買藥的兄弟還沒回來,馮金寶坐不住了,去找周復興,自告奮勇要下山去買藥。
小吳聽着也按捺不住了,“二當家的,別是前一撥兄弟們遇上事了吧?要不讓我再下山去一趟吧。”
馮金寶道,“還是派我去吧,我年紀小,跑得快,下山也不引人注意。”
周復興在廳內走來走去,遲遲下不了決心,“前兩個兄弟也不知在山下遇到什麼事,貿貿然再派你們下去,萬一……”
小吳急道,“二當家的,我路熟,不怕!小六姑娘的病可拖不得了。”
馮老五的眼圈紅了,“楊大媽一直在那抹眼淚,我瞧着怪嚇人的,我爹過世前幾天,也是這麼躺着不能動彈的。”
“呀呸!”小吳對地上使勁吐了口唾沫,“童言無忌!小馮你瞎說什麼,小六姑娘纔多點大!二當家,真等不了了,讓我去吧!”
周復興奔到門口瞧瞧天色道,“就是要去,這時辰也走不了。若是今晚他們還不回來,小吳你明天一早拿着方子支了銀子,帶着金寶下山去,再叫上王鐵蛋,他人比你們大幾歲,做事也沉穩。路上不可生事,尋了前一撥兄弟,買了藥立即趕回來。若是路上沒遇到那撥兄弟,金寶先回來送藥,小吳你和王鐵蛋就在山下打聽,看到底出了什麼事,務必要把他們尋到,若是被人抓了,趕緊回來報訊。明白沒有?”二人應了,自去準備明日下山。
周復興耐着性子處理完事務,急匆匆趕了回去,還沒進門,就聽見楊大媽的抽泣聲,他心中一驚,“出什麼事了?”
楊大媽哭得兩眼紅腫,“這孩子可真有些不對勁了,額上火燙,臉上卻又慘白,這一天都沒睜開眼過,我餵了她半日的的米湯,一口也咽不下去。這可如何是好?”
周復興心知安寧臉上戴着面具,但楊大媽在此,也不便替她卸下,他走上前來,伸手試了試安寧額上的溫度,又給她號了號脈,眉頭緊皺道,“小六這可真不能拖了,她這汗發不出來,可真有些難辦。楊大媽,煩你在這裡看着她,再生個爐子起來,絞些冷帕子不斷在她額頭上敷着,米湯還得灌。我現上山去尋些草藥,先救救急吧。”
楊大媽道,“這天就快黑了,現在去採藥太危險了。”
周復興道,“沒辦法了,看樣子,今晚這藥是買不回來了,要是再拖,可真怕沒救了,只能碰碰運氣了。”說着,他就往屋外走。
楊大媽追到門口喊道,“二當家的,那你可當心着點。”
楊大媽守在安寧身邊,當真是度日如年。晚飯是馮金寶給送來的,楊大媽勉強吃了幾口。小吳晚上也過來瞧了瞧,說起二當家的背了個簍子,拎了柴刀,自己一人就進山了,也不許人跟着,怕出意外。
楊大媽也不知在安寧額上試了多少回,帕子是冷了又熱,熱了又冷,最後撐在桌上,一陣一陣的犯着迷糊。也不知到了幾更天,突然,一陣涼風吹進了屋,把她一下驚醒了,擡頭一瞧,是周復興回來了,他滿身都是泥水,狼狽不堪,眼神卻閃閃發亮,見了楊大媽道,“快,打水煎藥!”
楊大媽瞧見小竹簍裡裝着草藥,臉上頓時有了絲笑容,來不及細問,就趕緊端出水盆藥罐來,把草藥洗乾淨了,趕緊放進藥罐裡熬上。不一時,煎成黑乎乎的一碗藥,把藥吹溫了,楊大媽扶起安寧,端着藥就往安寧嘴裡灌,可安寧緊閉着嘴,怎麼也不張口,楊大媽一着急,從桌上拿起筷子,強行把她牙關撬開,周復興拿湯匙往她嘴裡灌,卻全吐出來了。
周復興自己嚐了嚐,臉上登時也扭曲起來,“差着好幾味藥呢,確實太苦了,可也沒辦法。”他讓楊大媽安寧下巴擡高,這才勉強灌了下去。灌了藥,周復興讓楊大媽扶着安寧坐着,拍了半天的背,確信這藥再吐不出來,才讓她躺了下來。
好不容易折騰完了,周復興和楊大媽如釋重負,兩人都長長舒了口氣。
楊大媽一時注意到周復興手上有血,驚道,“二當家的,你受傷了?”
周復興笑道,“沒事,就拉了幾個小口子。”他想要揭開安寧的面具看看她的臉色變化,便道,“楊大媽,今兒晚了,你到隔壁湊合一夜吧,我看着她。”
楊大媽道,“那怎麼行?二當家的,你趕緊去歇着吧。我來守着她。”
周復興道,“這藥喝了也不知行不行,我還得盯着,一會再給她號號脈,今晚估計歇不成了,你先去歇着,明早來替我。”
楊大媽想了想道,“那好吧,我替小六謝謝二當家的了。”
“這是說的哪裡話來。”周復興笑道。
等楊大媽走了,周復興把油燈擺到牀頭,這才小心地揭開安寧的人皮面具,在黯淡跳動的燈光裡,那高燒得紅暈的臉,居然有種攝人心魄的美麗,原本那半邊臉上妖異而醜陋的紅印,也顯得不那麼觸目驚心了。一瞬間,周復興覺得自己的呼吸似已都停止,他呆呆的望着安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美麗的女子?好半天,他纔回過神來,閉上眼,定了定心神,仔細看着安寧的臉,這臉上若是沒有這片紅的侵擾,原本該是張傾國傾城的臉啊!
到底是什麼樣的病會留下這樣的可怕的印痕呢?周復興苦苦思索着,他這幾天給安寧把過脈,她不象是身患沉?或是有中毒的跡象,那她的臉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想了想,從自己的藥箱裡抽出一根細長的銀針,小心的紮在安寧耳旁的紅印上,她的眉頭抽搐了一下,看着人的心都跟着抽緊了。一滴血珠滲了出來,周復興迅速把血抹在手指上,湊近鼻端一聞,臉色微微一變,他有些不可置信,又伸出舌尖一舔,臉上表情古怪之極,原來,原來竟是這麼回事!他眼中忽喜忽憂,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緋紅的面頰,柔嫩滑膩的肌膚,就如最上等的絲綢,讓人捨不得放手,溫柔地觸動了他心底深處的那根弦。許久,她的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慢慢滲了出來,周復興絞了個溫熱的帕子小心的將她的臉拭乾淨,如同擦拭一朵脆弱而嬌貴的花,把人皮面具重又給她戴上,他的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喃喃道,“你不敢說,是因爲害怕麼,不用怕,這裡沒有壞人,以後,我來保護你,好不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一暗,是油燈燃盡了。周復興起身推開窗,天際間隱隱露出一絲白,天快亮了。
廚房後的公雞開始打鳴了,山寨裡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沒過多久,楊大媽來了,“二當家的,你趕緊歇一會吧。”
周復興微笑道,“沒事,我現在可感覺餓了,剛想起來,昨晚還沒吃呢,我吃過再去歇着。”
楊大媽驚道,“啊呀,我都給忘了!昨天我也沒心思吃東西,都忘了給你留飯了。”
周復興笑道,“沒關係,我一會兒去多吃點。”
楊大媽見周復興精神甚好,問道,“小六好些了吧?”
周復興點頭道,“好些了,發了些汗,沒那麼燒了,但今天無論如何得把藥買回來了。對了,楊大媽,廚房有糖嗎?小六好象很不喜歡苦藥,喝得直皺眉。”
楊大媽爲難道,“糖可沒有。”
周復興道,“那我去跟小吳說一聲,讓他們下山時順便再買點糖果蜜餞回來。”他並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轉身興沖沖的就走了。沒留神到楊大媽望着他的眼光,若有所思。
睡到午間,安寧醒過來一回,楊大媽見了大喜,忙喂她喝了些米粥。周復興抽了個空又來看了她一回。得知她醒過一回,還喝了些東西,甚是高興,又去忙他的了。
當晚飯開過,天矇矇黑時,馮金寶終於懷揣着幾包藥,連滾帶爬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