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夜宴

我伸出手, 接住一片雪花,六片花瓣,晶瑩透亮——這是用近百位少女換來的。

傳說中的雪女, 是一羣沒有任何感情的冷血生物, 存活於世上最冰冷的雪域, 一生不與外界來往, 那些剛剛奉獻出去的鮮活生命, 從此不再有喜怒哀樂,變成一具具行走的屍體。

雪花隨着體溫消融,變成刺骨的寒……

沒有哀傷, 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儀式過後, 衆王子在格雷希特的帶領下, 到宮外爲等候在那裡的臣民施恩降福。

忙完後, 天色已近黃昏,雪也越來越大, 宮外的民衆卻沒有走的意思,人們自由自在地享受第一場雪帶來的快樂。

我們也回到了皇宮,大王子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弟弟們。

依照常規,格雷希特在臺上正中, 在他右側, 還坐着一人, 此人今天和他一同進了祁福殿, 一頭黑色長髮, 一對金色的瞳孔,神情傲然, 卓爾不羣。他就是魔界第一望族——斯堪亞一族的族長狄里斯,也是格雷希特的舅舅。大王子的這雙金瞳,應該傳自他的母親。可是爲什麼一樣是金色的瞳孔,格雷希特眼睛看起來更加駭人?

其他王子坐在臺下,五、六兩位王子居右側,迪維爾和小王子坐在左邊,各人面前一方長桌,互不打擾。中間空出了偌大的地方,鋪着印有黑色花紋,巨大的鮮紅地毯。

一番客套之後,菜淆輪番上來。

酒過三旬,這幫兄弟還是無甚話說,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

“王子,”狄里斯突然開口,“臣的府裡新來了一羣舞娘,給衆王子助興如何?”

即使面對自己的舅舅,格雷希特依然不屑,眼珠子轉都沒轉,淡淡地說了聲:“隨便吧。”

這一番話,卻讓其他王子停下了手頭的餐具,神情凝重起來,連迪維爾也不例外,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

“怎麼了?”我低聲問。

“餘興節目,看好了。” 迪維爾用餐巾抹了抹脣,看似隨意,實則提高了警惕。

不只是王子,連他們身後的侍衛也表情緊張,如臨大敵,從他們身上刻意壓制的靈力來看,他們不像是一般的侍衛,而是實力不凡的靈咒師。我心裡納悶,不過是一支舞蹈,有必要把神經繃得那麼緊嗎?難道格雷希特還敢明目張膽地害他們?

想歸想,我還是提高了戒備,靜靜地觀察周圍的動靜。

只聽狄里斯輕輕拍掌,音樂聲起。

先是一陣急促而有節奏的手鼓,鏗鏘有力,置地有聲,高低起伏,變化萬千。一會兒如雷鳴轟動,一會兒如春風低語,聽起來讓人精神爲之一振。然而,稍加仔細,就能聽出這鼓樂中隱隱傳來了殺氣,陣陣聲波含着靈力直搗耳膜,太陽穴暗暗作痛。

婉轉輕快的笛聲響起,然後是低沉悠揚的胡琴。這一輕一沉,多少遮蓋了一些裸露的敵意,然而卻更難防禦襲來的靈力。

我終於明白了王子和侍衛們的焦慮,狄里斯的暗殺,果然是明目張膽。在樂器聲中混合了靈力的攻擊,卻又絲絲入微不易察覺,這種微量的攻擊,不會讓人立即斃命,但是會使肌體嚴重內傷,不出幾個月就會命喪黃泉。

優美的樂聲還在持續着,我不禁佩服策劃者的精心,然而這只是前戲,更精彩的還在後頭。

伴着一真清脆悅耳的鈴鐺聲,十二名身穿豔麗舞服的舞娘出場了,她們□□着腳,踩在了鮮紅的地毯上,全身上下掛滿了鈴鐺,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響,頭上戴着彩色的絲巾,舞動着漂亮的羣擺。

姣好的面容笑顏如花,靈秀的美目暗送秋波,長長的手臂蜿蜒如蛇,纖細的腰支婀娜多姿。抖動的翹臀,旋轉的長腿,繁雜的舞步,無不讓人眼花繚亂。

這些倒也無可厚非,直到……直到她們接過僕人們遞上的圓月彎刀。

以刀爲舞具,着實讓人吃驚不小,在場的靈咒師都緊張起來。

果然,換上刀具後,原本嬌柔的舞蹈頓時變得剛烈十足。

舞娘們“嘿”地大喊一聲,跳起了刀舞,凌厲的刀尖劃過空氣,陽剛之中又帶着少女特有的溫柔,老實說,如果不是用來暗殺,這會是一場不錯的舞蹈。

我右手背在身後,食指和中指夾在了一起,靈力集中在兩指之間,繼續觀察場上的轉變。

舞娘們似乎摸清了周圍的情況,一輪過後,舞陣起了變化,幾名舞娘分立成一組,看來是要逐個擊破。

繼續睬着舞步,刀具上悄悄凝聚了靈力,卻是細微得不可察覺,一次旋轉,刀也跟着轉了一圈,刀刃上的靈力向在座的王子劃了過來——

我的手凌空一劃,像在趕一隻蚊子,指間的靈力已是飛散而去,恰恰擋住了那四五道殺機。

不得不讚美這幫才色兼備的舞娘也是運用靈力的高手,力道控制得剛剛好。若是重了,座上的貴賓吐血倒地,身爲皇兄的格雷希特難辭其疚;輕了,起不到暗殺的作用,不能向主子交差。

而各自護着主子的靈咒師們,也必須以相同的力度反擊。輕了,護不住主人;重了,失手殺了舞娘,便會挑起事端。畢竟暗殺,也得暗裡解決。

好端端的一場宴會,竟然演變成高手們的暗中較量。

舞娘們變化舞陣,眼前的殺手笑臉不斷更迭,不變的卻是手中的刀劃出的致命殺氣。

而靈咒師們也不甘示弱,幾十招過去,沒讓她們撿到便宜。

然而舞娘們不肯放棄,隨着音樂更加明快,她們的舞步更加繁雜,變化更多端,出手也更快。

旁邊九王子的靈咒師已力有不殆,擋不住她們的輪番攻擊,主子的身上已經捱了兩記。

九王子本來就身單體薄,再下去哪有活命的道理,身爲大哥竟也下得去手!實在看不過眼,騰出了左手幫他們擋住了大部分的攻擊,少年立即明白,衝着我感激一笑。

一人之力,畢竟難擋四人輪攻,長時間下去,難保會百密一疏,得想個辦法,破了這個局。

雙手不停揮動,腦子飛快旋轉,眼睛盯着舞陣,舞步雖然繁雜,卻不會凌亂,顯然是有規律可循。鼓樂輕,則扭動肢體;鼓樂重,則變換陣勢;鼓樂緩,則聽命以待;鼓樂急,則發動攻擊。

對,是鼓!是那層薄薄紗簾後的鼓手在控制大局!

只要把它廢了,這幫舞娘就會亂了陣腳。

想到破解之道,我微微一笑,等到她們發動下一輪攻擊,我抵消了三道,最後一道,抓準了舞娘走步時留出的一點空隙,故意加重了力度回擊,餘力穿過那道縫隙飛向了紗簾,鼓在“咚”地一聲之後,沒有了聲息。

舞娘們倏地停住了腳步,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面面相覷,最後齊刷刷地把目光望向了那道被割了一個口子的紗簾。

“將軍,是不是你的鼓手太興奮,把鼓給擊破了呀?” 迪維爾適時打了個圓場。

狄里斯的臉黑了下來,揮了揮手:“下去吧。”

舞娘應了一聲,紛紛退下,一場刀光劍影就此告一段落。

臺上的格雷希特不動聲色,從剛纔開始,就像看戲似的玩味着臺下的較量,即使暗殺失敗了,他也不驚不惱,彷彿一切與他無關。

此時他的眼睛又緩緩地掃過四周,最後落在了我的身上,以他的功力,剛纔那點小把戲,他不會看不出來。

他的手託着腮,嘴脣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靛藍色的發隨意地散在額前,金色的瞳孔裡寫滿了狂傲,大有不把一切放在眼裡的氣勢。

此刻,他卻冷冷地盯着我的面具,好像可以透過它看到我的面孔。

我不自在地拉低了帽檐,自從出發以來,我一直戴着迪維爾給我的東西,只在獨處時偶爾摘下,應該沒人看過我的真面目纔對。

沒有挪開視線,他只是冷冷地說:“狄里斯,你還有什麼餘興節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