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放下第十二塊銅板,何寧用力搓了搓臉。

密室內的銅板和羊皮卷加起來足有上千,或許更多,想在短時間全部看完根本不可能。

只是這十二塊銅板記載的內容,就足以讓他驚駭。

大巫,自亞蘭帝國建立之初便已存在。

帝王統轄廣大的疆域,大巫賜福於疆域內的人民。巫之城的神殿是亞蘭帝國的聖地,每任亞蘭帝國大巫都出自這裡。

沒有名字,沒有過往,沒有親人,在黑暗中睜開雙眼的那一刻,他們就只有一個身份,巫。

巫之城的歷史比亞蘭帝國還要久遠,沒人知道,這座古老的城市是何時建造,如何興盛,城中最早的居民來自哪裡,爲何這裡會受到天神的眷顧,成爲歷任大巫的出生地。

歷史上關於巫之城的記載更是少之又少,唯一有明確記載的,是在最後一任大巫隕滅之後十年,巫之城便神秘的消失在了荒漠深處。

繁榮的景象不再,黃沙與熱風取代了蔥蘢的植物與清泉。過往的商隊再找不到綠洲的蹤跡,食草動物數量銳減,沙漠狼等食肉動物也越來越少。

篡□□力的陰謀籠罩在帝國上空,野心終於點燃,戰火席捲了整個帝國。

據銅板上記載,最後一任亞蘭大巫,是歷任大巫中能力最強,也是最短命的。年僅二十四歲,便迴歸了天神的懷抱。

不是病逝,而是謀殺。

下毒,行刺。

手段卑劣,更使人憤怒的是,當時的帝國王族也捲入其中。

大巫的能力太強,使他們恐懼,打着爲王權的名義,聯合侍奉大巫的巫女,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

大巫死了,陰謀者卻未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等待他們的,是舉起的屠刀和酷刑。

亞蘭帝國的王者,最後一任亞蘭大帝,一夕之間性格大變,變得冷酷,嗜殺。

何寧拿起第十三塊銅板,上面清楚記載着這位帝王的暴--行。

他曾在一天之內屠殺了十幾萬人,每天都有部族在帝王殘酷的命令下被滅族。王宮中的侍者整日提心吊膽,生怕下一刻刀會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帝國沒有了大巫,巫之城的神殿卻沒有走出繼任者。之前跟隨大巫的一部分巫女表現出了相當驚人的巫力,另一部分則在荒漠深處失去了蹤跡。前者宣稱得到了天神的祝福,走進了歐提拉姆斯神殿,後者卻被污衊,成爲聯合篡權者毒殺大巫的可恥兇手。

真相如何不再重要,帝王的殺戮彷彿永無止境。就像掙脫了鎖鏈的巨龍,鋒利的尖牙利爪,終於享受到了血腥中的樂趣。

瘋狂嗎?

何寧總覺得這其中有些不對勁,一夕之間性情大變,也許有可能。他卻隱約覺得,這纔是亞蘭帝王的本性。

放下銅板,捏了捏僵硬的脖子,爲何會有這樣的猜測,何寧不知道,但比起銅板上給出的理由,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異想天開?

或許。

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在密室中無法計算時間,只能從肚子的叫聲推斷,他應該在密室中呆了很久。

看完的銅板被整齊的堆放在角落,這麼多的銅板和羊皮卷,想要全部讀完,當真是任重而道遠。

不過,自始至終,何寧都沒想過中途放棄。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必須讀完,只有將這些全部印在腦子裡,他才能獲知所有的答案。

躺在地上的三具骷髏被何寧小心的擺在牆邊,回到地面,他要選一個地方,將她們妥善安葬。

孤獨的塵封在地下百年,揹負莫須有的罪名,只爲守護誓言與忠誠,她們,纔是真正的勇者。在石臺上化爲沙塵消失的女人,何寧卻無能爲力,只能祈禱,流水會將她們送往最終的歸處。

走出密室,何寧從巨大的骨骸中取出一小截斷裂的趾骨,用捆紮羊皮卷的獸筋系在了自己的手腕。

“阿尼。”

腦海中的記憶愈發清晰,混亂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有序,他知道了這具骨骸的名字,也猜到了自己的記憶是因何而來。

傳承。

大巫的傳承。

每一代大巫都會繼承先代的所有記憶,這是巫之城的秘密,也使大巫顯得更加神秘。

不過,爲什麼會是自己?

何寧調整了一下獸筋的長短,難不成與何家的祖業有關?

天知道。

早知今日,應該認真閱讀祖宅中的先人筆記,說不定能找出其中的聯繫。

穿越這種神奇的事情都會發生,還有什麼不可能?只要不會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想再多都是自尋煩惱。固定好獸筋,白色的趾骨貼在手腕內側,一點也不突兀。

事情發展到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就算不願意,也不可能把腦袋扒開,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丟出去。

走下暗河,何寧打算抓幾條魚帶給綠蜥,餘下的羊皮卷和銅板留待日後慢慢讀。荒城中只有他和動物,有入侵者也會被馬上趕跑,在這裡,安全沒問題,時間也足夠多,不需要急在一時。

不過,這份認知很快就會被打破,對此,何某人還一無所知。

何寧離開後不久,一張落滿灰塵的銅板突然從高處掉落在地,發出一聲鈍響。由於歷史太過久遠,銅板上的部分字跡變得模糊,只有其中一行格外的清晰,大巫,是王族的束縛,也是祭品。

抓魚的過程還算順利,爬上地面,綠蜥正蹲坐在一邊,眼巴巴的瞅着。

“瞧,哥們說話算話。”

何寧將一條前臂長的魚丟給綠蜥,綠蜥大嘴巴一張,嚼了幾下,囫圇吞下肚。

捆綁羊皮卷的獸筋相當結實耐用,除了手腕上的那條,何寧另外收集起不少,正好用來串魚。除此之外,他還在密室中發現了一塊布料,很髒,卻沒腐朽,也被一起帶了上來,洗洗曬乾,包在身上,好歹不用再光膀子純爺們。

走出神殿,發現猛獁和地行獸都等在外邊,考慮幾秒,乾脆把手裡的魚全都分了出去。就算吃不飽,也能嚐個鮮。

看着猛獁用鼻子把魚捲進嘴裡,何寧四十五度角望天,大象吃魚,不稀奇。

不稀奇才怪!

再看五頭地行獸,張嘴的動作都一模一樣。

排排坐,吃果果?

好吧,他承認,自己在地下呆了太長時間,腦子發抽了。

分完了魚,何寧拿着從密室中帶出的布料到河邊清洗,沒有皁角,只能用手搓。起初不敢用力,擔心搓爛了,卻發現這塊布很結實,手感像是棉布,洗乾淨卻帶着絲綢的光澤。

用力擰乾水,抖開,四周看看,找不到晾曬的地方,只能搭在自己背上,這麼大的太陽,很快就能幹了。

布料上身的感覺很奇妙,似乎這原本就是屬於他的。左耳又開始發熱,何寧身上的布料,仿若金銀線在其上游走,隱隱顯現出巫文的圖案。

荒城中突然掀起一陣熱風,風帶着沙塵,捲起一陣陣呼嘯。

火紅的夕陽緩慢沉入地平線,映照出一片絢爛的晚霞。

何寧跳上高處,遙望日落,修長的背影,烏黑的發,黑色的布,像是張開的羽翼。

閉上雙眼,感覺指引着他,低喃的祝福,流淌在大漠深處。

古老的巫之城,沉寂百年的神聖之地,流水潺潺,濃濃綠意,走獸低下頭顱,飛禽停止鳴叫,這一刻,如雲般靜謐。

回來了,他回來了。

天空中,突然聚集起層層烏雲,赤色和金色的火花,在黑暗的雲層中摩擦。三條水龍,從半月湖奔騰而起,乾旱了幾百年的荒漠,終於要迎來一場甘霖。

蠻族和比提亞人的戰場上,鮮血和嘶吼充斥天地,突來的雷聲炸響,讓所有人驚呆了。

龍鷹展翅高鳴,帶着喜悅,西庫魯斯用手背抹掉臉上的血跡,望向遠處飄來的黑雲。

猛獁揚起長鼻,地行獸的吼聲響成一片,駱駝用力甩動着脖頸,對即將到來的雨水,動物們如實的表達着歡喜。

科尼站在猛獁背上,黑色長矛直立,黑髮在風中飛揚,如雄獅般傲然,剛毅。

蒼巖的祭祀仰起頭,跪在地上,高舉上臂,用生命在嘶吼,“大巫!大巫!”

聲音傳遍了荒漠,雷聲轟鳴,閃電撕破長空,暴雨傾盆而下。

下雨了,下雨了!

戰場上的血被雨水沖刷,大漠的居民們狂喜的衝進雨幕。

天神的福祉,降下生命的甘霖。

普蘭城中,穆狄站在城主府的露臺上,金髮在風中狂舞,手中的金色權杖發出陣陣嗡鳴。

找到他,必須找到他!

他,是屬於他的!

以亞蘭大帝直系血脈之名!

仰起頭,雨水打溼了白色的長袍,藍色的雙眼,再一次變成了赤金。

歐提拉姆斯神殿

在雷聲中,昏迷多日的大巫突然睜開雙眼,剛豐潤些許的面頰,再一次急速乾癟。

彷彿枯老的樹皮,體內的力量,本不屬於她的力量,正在一點一點流逝,即便奪取巫女們的巫力,也無法延續她的生命之火。

“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蒼老的女人費力的坐起身,從枕下取出一份古老的羊皮卷,牢牢攥緊。這是第一代歐提拉姆斯大巫留下的手記,將指引繼任者,獲得更加強大的力量。

男巫,是祭品,是怪物!

他們只配成爲女巫獲取力量的容器!

枯乾的手撫上面頰,只要殺了他,她就能再次得到一切!

不似人的笑聲被雷聲和閃電湮沒,亞蘭大陸東部荒漠,迎來了百年來第一場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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