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黑夜裡我不斷奔跑，後邊有人追着，我能聽到他們的叫喊聲，像是一場激烈的槍戰片，而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在拍電影，是事實。
我每一步都是在決定你的生死，說不定下一秒就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一顆子彈來貫穿你的腦門。
這些年我僅有的恐懼，來源於此。
我看到一灘鮮紅的血從地上一路向前，也不知道站在前面的是誰，可是我沒有回去的餘地，只能向前走。
而前面的路越走越窄，越黑暗，潛在的危險更多。也許在下一秒就會有你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突然出來。
我看到好不容易跑過來的地方，還不錯，有一個小小的路燈，光很弱也很小，但至少沒有那麼黑了。地上好像躺了一個人，空氣裡帶有濃重的血腥味。
我慢慢走過去，準備靠着燈光找一個可以躲避的地方，順便休息一下。
我轉頭，茫然的看向四周，不然發現自己不知道爲什麼要這麼跑，好像根本沒有什麼目標或者理由。而後面追我的人一點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我走近路燈，心裡頭覺得那麼暗，小的燈光根本不及我現在的需求。
但是我好像沒得選擇。靠近那個路燈，我看見路燈下面有團黑黑的東西，還挺大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我靠近，一雙腳，然後又是一個頭……這是一個人？然後我再往前走，看見圓滾滾的頭。濃重的血腥味令人做嘔。地上一團團黑色的血液在地上凝聚，我忍不住就想吐。
我看到一張模糊的臉，他的五官已經扭曲，我可以感受到他死前的恐懼。然後我看到一個無數次出現在我夢裡的男孩，他死死的盯着我，如同地獄裡索命的冤魂。
我被他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後退。他好像是在質問我，爲什麼這麼對他？他有什麼錯？
我回答不出來，只能看着自己的手，然後那雙手一瞬間就染滿了血。
緊接着，眼前就有無數孩子這樣質問我，他們都瞪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黑暗中有無數盞燈，有無數個人看着我，想要找我要一個答案。我能有什麼樣的解釋，給他？還有他們。他們一張張臉看着我……
緊接着無數的人醒過來，陌生的或熟悉的面孔，見過的沒有見過的，相同的或不相同的人伸着手指指責我，質問着爲什麼？
我茫然無措的躲避，可不論我怎麼逃避，我都沒有辦法擺脫他。
他們每一個人額頭上都有一個血洞洞，血不斷地從他們腦門上滴落下來，然後朝我涌過來，然後我避不開，躲不掉。他們像惡鬼一樣爬過來，拉扯着我，也不會用長長的指甲傷害我，只是在我耳邊不斷質問。
然後那個男孩子放大的臉出現在我面前，他衝我尖叫，最後掐住我的脖子，用力的往死裡掐。
我用力的掙扎，卻怎麼也掙脫不開，心跳跳的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困難。
他的眼眸忽然變成紅色，眨眨眼就有紅色的眼淚掉下來，我看着他眼眶眼淚掉下來。
彷彿時間倒流，回到當初，我看見一雙白皙的手，握着一把冰冷的槍，抵在他額前，沒有給人思考或遲疑的時間，毫不猶豫的按下板槍。
“不要。”我控制不住自己尖叫起來，然後卻又眼睜睜的看着那雙眼睛變得無神，“啊。”
我猛然坐起身來，茫然的看着周圍。黑黑的宿舍裡，有微弱的月光散落進來，我看見睡在我對牀的江南。好長時間以後才意識到自己是做噩夢了。
然後我聽到，宿舍裡有人不滿的翻動身子，我就想到底是在夢裡尖叫的，還是我真的尖叫了，這樣會不會驚擾到宿舍裡的人？
“做噩夢了？”我正茫然的坐着，忽然有一雙手暖暖的拉住我。
江南用力的握着我的手:“手怎麼這麼涼，你出了一身汗。”
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垂下頭來喘着粗氣。伸手摸了自己的頭髮，才發現全身都已經被汗打溼了。坐在宿舍裡我覺得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被壓抑着……
“你去睡吧，我出去走走。”我下了牀，準備穿鞋。
“我陪你去吧，多穿點衣服，小心感冒。”江南把我牀上的衣服都包裹在我身上，跟我說。然後又從牀上拿了她自己的衣服，打開門陪我往出走。
“你還好吧？”她很擔心的問我。
“還好。”其實我心裡很害怕，不知道怎麼從夢裡走不出，那夢一直都在糾纏着我。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句話至少還是有一點道理的。也許這幾天我並沒有再糾結那個問題，也沒有覺得自己刻意避開這個問題。可是還是在做這個夢。
我覺得自己如果一直沒有考慮清楚這個問題。那這個夢就一直糾纏我。可是我並沒有想清楚。
其實更大程度上是心病，人心裡上的過去。就好像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雖然我從來沒有。
但是不反抗的縱容也是一種犯錯。
只是一個命令就殺死一個孩子，而這個孩子。在你拿槍指着他的前一秒，他還在喊:“媽。”他跟普通的孩子沒有什麼區別。
你如果真的因爲一個命令，就去殺一個風華正茂的孩子，那你真的很荒謬。沒有理由，或者有一個很荒唐的理由:上級下了命令。
天哪，這真的不是一個太好的理由。
我質問於從前的自己，也是在質問着命令。從心理上告訴我你這麼做不對，而從人性人又告訴我不該這樣。我想不通，於是就一直在糾結。
我坐在宿舍樓樓梯口，夜晚有些涼，但空氣很好，陣陣小風吹過來能給你一種洗禮。
江南站在我旁邊，她不問我，也不說話，安靜的陪着我。偶爾一下幫我拉衣服，然後又拉住我的手，她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告訴我她在，她陪着我。
我總是覺得江南身上有一種讓你心安的魔力。看，她就是做的這麼好，陪着你，不問。
黑暗中，藉着月光，我能看到她那雙明亮的眸子，單純、漂亮。我想到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是這樣一雙眸子。
她看着黑夜，看着月亮:“你看今天的月亮真好看。”
我又擡頭看了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只是一個小小的鐮刀，沒有那麼亮的光芒。
“江南，你爲什麼那麼喜歡當兵的？”
“因爲當兵的都很帥呀。”她很直接，很爽快的跟我回答，“我喜歡那身軍裝穿在身上，總是會覺得那種感覺非常好，特別……”
她說了半天告訴我在她眼裡當兵是怎樣的。
“那身軍裝，其實更多的是一種責任，她會不斷要求你，標榜你，讓你不斷去做的更好，他給你的除了榮耀和驕傲以外，更多的是一種束縛。但是即使是這樣，你也會心甘情願。”
“其實我並不怎麼懂。我就是喜歡。一個人喜歡一樣東西是一種偶然，也是一種幸運。我也只是喜歡，還沒有到不顧一切去追求的程度。更多的時候，我會告訴自己，它離我很遙遠。我可能永遠也實現不了它，我覺得我如果實現不了，會有一點遺憾的。”她看着我很隨意的說，然後又問我，“小溪，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 我回答，如果是以前我會跟她說一大堆，而現在，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什麼？
“你的軍校十年，學到了些什麼？”她問。
我瞪着眼睛看着她，有些吃驚:“你怎麼知道我上了十年軍校？”
“你學校的檔案裡寫了呀，寫的很清楚。”
“哦。”我沒有再說，“其實就是基本體質的鍛鍊，還有生存能力、理論知識的學習，也是到這一兩年纔開始實戰演習和任務執行的。”我只是告訴她，具體的就沒有細說。
“所以考滿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些東西，我很早很早就已經學過了，實際上真正能用的到的地方真的挺少的。”
江南沒有再問，她很有分寸:“我們回去吧。再坐下去天都要亮了。”
“我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外套，覺得有點冷。站起來，準備跟她回去。我有些不敢入睡，躺在牀上看着牀板發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噩夢已經給了我一種心理上的壓力。
黑暗中我按亮了手機，今天已經星期五了，現在是凌晨四點半多，再等一會天就要亮了。明天我跟楊帆回家。
我看着天空一點點由黑色變成灰黑的，然後天空有了魚肚白，再由魚肚白慢慢變的明亮起來，直到太陽露出一個小角，陽光慢慢的散開，染紅周圍的雲朵。
這裡沒有城市的高樓，天氣到這個時候點冷，卻不是冬天的徹骨的冷，空氣裡總帶有草木的清新，你可以在清晨就可以看到太陽在隱隱的山的那邊，慢慢升起。會有很漂亮的朝霞，也會有晚霞。幸運的話還會有火燒雲……
生活一直都很美好，你需要用你的眼睛去發現。
現在我發現了，也許我的生活離美好不遠了。可是我覺得在那之前還會有一段漫長的路。
我見江南筆記本上寫過這樣一句話:“我靈魂的憂鬱就是她新婚的面紗。這面紗等候着在黑夜卸去。”
是的，這面紗等候着在黑夜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