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幾乎全國民衆都化身吃瓜羣衆,開始揣測到底大明的政壇將發生什麼樣的重大變化。在這兩年中,民衆已經認定了那位太子監國殿下,是極有能耐的一位君主,他諸多手段不僅快速平定了滿清,收復了河山,而且百姓的日子也明顯過得好起來。雖說他的許多做法爭議很大,比如對漢奸一棍子打死,比如重庶民而束縛士紳的手段,也比如他大張旗鼓地推動新學,號稱變革祖宗之法和儒家舊道,開新世立新朝。
不少東西其實都受到了比較大的非議,但畢竟這一時期是大明推翻滿清,恢復漢人王朝統治的關鍵期,大家的最大公約數就是大明的復辟,其他東西都好說。畢竟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不留金錢鼠尾,不做奴才,能繼續升官發財就好,至於唸的是什麼書,拜的是哪尊神,並不重要。
中國人骨子裡其實是非常現實主義的。
不過現在一切不同了,京師被太子親征攻破,韃子都被他打殺得差不多了,連韃子宗室都讓他絕了種,就像是當年的北元一樣,滿清逃到了蒙古高原,領頭的還只是鄂碩家的人。
永曆皇帝還春秋鼎盛的,太子憑良心講還是個少年人,未行弱冠,既然如此,讓永曆皇帝迴歸執政,似乎也說得通。
原來的復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襄此時格外興奮,他拿着今日的《大明日報》反覆看反覆看,有的時候還會從椅子上跳起來,鼓掌拍大腿。
“太好了,太好了,聖上就要回來了!只要聖上收回監國之權,復掌朝政,那麼一切都能改變!”
而坐在他對面的光頭老者,卻直搖頭:“闢疆,恐怕你這就想得差了。能夠登報,說明上海這邊已經是早有通曉,應是太子殿下親自去信請聖上歸朝的。”
這光頭老者即方以智,之前也是復社四公子之一。曾經長期地逃亡清朝的捕殺,一度落髮爲僧,大明東山再起之後,他從江西逃回到了江南來,又還俗爲民。他的聲名極大,不僅江南士紳和名流都願意接濟他,而且當局對他也多番延請,不過方以智早已經對仕途沒有興趣了,便只接了一個閒差,參與籌組位於上海的復旦大學。
方以智跟冒襄之前有些交情,冒襄這個時候開始呼朋引伴,企圖重組復社,也找來了方以智。只不過方以智並不屬於對於現實失意的那波人,始終沒有同意加入冒襄組建的新復社。
冒襄還是充滿了幻想的,他說道:“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我大明是有皇帝的,又不是坐天下的是那位太子監國。”
方以智也不懂這貨爲什麼總是跟太子過不去,他道:“不提這收復國家的潑天奇功是太子的,便沒有這些事,他也是太子,這皇位早晚會是他的。”
冒襄不爽道:“這可說不準,畢竟陛下還有其他的子嗣。”
方以智皺了眉頭,說道:“闢疆兄,你這話可不對。”
他覺得冒闢疆有一點槓精了,雖然理解是因爲冒襄沒有撈到一官半職,而且江南很多他的親朋好友都因爲漢奸通敵罪,乃至盤剝百姓之類的罪名給處理了。可只要是有一點良心,知道公道的人都能分辨,太子治政的手腕是極天才的,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打敗強盛的滿清,並且恢復地方生產,安民生促經濟,已是驚人的成果。
冒襄卻對着方以智直搖頭,說道:“方兄,你這想法才大大的有問題,皇上是皇上,太子是太子,如今天下已定,正該是聖上歸位的好時候。太子監國不過十六,僭越國君大位,司理國政,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還是應當由皇上重掌國政。”
方以智覺得跟冒襄是辯不出什麼的,只是道:“這些東西,都與我這等布衣沒關係,朝政走向我們也決定不了。”
冒襄叫道:“如何決定不了?沒有我們這等士子,誰人爲陛下出謀劃策,誰來治國理政?現在是規勸聖上歸政的好時機啊,聖上從熙天府歸朝,我等只需聯合一衆士子去迎駕,向皇上上書,表達請他歸政的意願,一定就能夠說服君王的。”
方以智卻大驚失色,他拍了桌子,怒道:“冒闢疆,你這是失心瘋了嗎?國政大事,天子權柄,豈是你我能夠左右的。你難道以爲這還是前明東林黨的時候嗎?且不說如今江南士子早已沒了東林黨那時候的規模和氣魄,單是此時朝中,你任何奧援都沒有,根本把握不了朝政。僅僅憑着一羣士子去哭鬧,便能讓聖上聽從你們的意思嗎?你真的覺得你還活在前朝?”
冒襄也來了火氣,說道:“方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大明仍是大明,什麼是前朝?我們做的都是義事,爲的是社稷蒼生啊。”
“胡鬧,狗屁的社稷蒼生!冒闢疆,看看你腦袋上的那些青毛,你剪掉你的金錢鼠尾還沒幾天呢,我們都曾差點要做了假韃子,現在的大明能跟前明一樣嗎?太子所掌之力,遠超歷朝歷代之想象,問鼎天下,難逢敵手。太子的手腕和脾氣,更不是前明的皇帝可比擬的,你們一點憑仗都沒有,想着靠着文人的脖子去對付太子嗎?做不到的!東林亂國之事,民間已經極爲厭煩了,天下歸心於太子已成定局,你們在這個時候搗亂,恐怕是自取其辱。”
兩人終是鬧了一個不歡而散,方以智也是不爽地離開了冒闢疆的家,走出他家門時,望着那座美輪美奐的園林,方以智嘆道:“好好地做個富家翁,做個名流詩匠有甚不好,完全沒那做大事的本事,卻覺得天下在手,這等昏庸之人,天必究之,可憐,可悲,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