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碎在地上的聲音清脆，連站在一旁的小玻璃都聽出幾絲悲涼來。
芽芽呆住了。
衆鬼見他不哭不鬧,慌了：“芽芽？芽芽？”
被他們一晃的芽芽突然張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面頰,啪嗒啪嗒落在地上。他一哭,衆人更慌了“芽芽不哭，等會給你抓只更好的”“小雅膽子太小,不適合看家”“揍扁后羿揍扁他”……
可無論他們說什麼,怎麼安慰,都沒用，芽芽哭的撕心裂肺,以後沒人陪着他去大門口等爹孃了，沒人陪他去散步了,芹菜……再也沒人吃了。
“我要小雅……”芽芽艱難的從嗓子裡擠出這幾個字,“我要小雅……”
蕭可抱住他,難過得不行：“芽芽不哭。”
芽芽趴在她肩頭上,哭的喘不上氣：“沒人陪我了……以後沒人陪我了。”
“我們陪着你啊。”
“我們都在！”
“芽芽吃糖,不哭不哭。”
普通的孩子還可以哄睡，可芽芽不用睡覺，哭也哭不累，把蕭可肩膀的衣服都哭溼了，還嚎的特別響亮，連隔壁的王小二都過來了。見芽芽哭，蹲身說道：“芽芽別哭，小二哥給你買一車的糖吃。”
芽芽不聽，想鬆手自己躲屋裡哭，衆鬼哪裡敢讓他獨自待着，萬一他冒着大太陽的跑去找后羿算賬怎麼辦。
不多久，連隔壁寡婦也抱着鬼嬰過來了，從牆上飄進來就怒罵：“你們是不是對芽芽做了什麼呀？”
衆鬼攤手，附耳說了下來龍去脈，寡婦一聽，嘖嘖幾聲：“我就說那個高大個不是好人，長那麼大個人不做事還白白養着，看，這下出事了吧。”
胖胖很想告訴她那個高大個是后羿呀……
寡婦摸摸芽芽的腦袋：“男子漢的褲褲一會就好了，不然別人要笑話的。你看你茅山姐姐，一臉心碎的模樣，你是要心疼死她呀。”
芽芽努力咽聲，把心疼掛念委屈全都吞進肚子裡，好不容易止住哭聲，才抽着氣小心問：“小雅呢？”
夜幕已落，宋家大宅卻靜悄悄的。衆鬼像平時月光明亮時坐在屋頂上曬曬，但心卻不像這月色。
大力坐起身，環視一圈，說道：“芽芽連月亮也不曬了，看來真的是傷心了。”
胖胖也擔心道：“他要親手把小雅埋在院子裡，真的沒關係？不是哭暈了吧？”
鬼娘心裡煩躁，托腮說道：“芽芽有一千零一十一歲了，小孩子的身，老人的心，不會熬不過去的。”
“非也。”蘇瑞安搖頭，“當心被禁錮在小小的身軀裡時，就算活了一萬年，還是會覺得自己就是個小孩子。而且芽芽一直和我們待在一起，被我們保護得好好的，根本接觸不到那些骯髒事，一直保有童心，不然也不會爲了一隻寵物難過這麼久。”
他說的有道理，聽的衆鬼嘆氣。
“茅山師兄還沒有把后羿抓回來嗎？”
鬼娘已經去門口守望好幾回，她想去找，但是怕自己一出門他又回來了，只好乖乖等在這，韓成再不會來，她要變成望夫石了。
此時芽芽正拿着鏟子蹲在地上挖土，鋤頭對他來說太大了，而且也不會用。好在最近下過雨，院子裡的泥土鬆軟，挖土不算難。
小玻璃站在一旁，穿着漂亮的水藍色裙子，不想蹲下，怕弄髒了。而且那隻猰貐太難看了，兇巴巴的，被他壞過兩次好事的她根本不想靠近。她完全想不明白芽芽爲這種怪物哭成這樣是幹嘛。瞧了好一會問道：“芽芽，你爲什麼這麼喜歡它呀？”
芽芽抽了抽鼻子：“小雅很乖呀，雖然傻傻的，但我們是朋友，它還救過我，就是上回在你屋裡，它把我抓傷的那次。”
“……它把你抓傷了，哪裡是救了你。”
“它是爲了保護我才誤傷了我的，如果不是它，我就要留在你的小屋子裡了。”
小玻璃理虧，“哦”了一聲後就沉默了。半天才問道：“?你真打算把它埋在這？不怕變異，然後吃了你？”
芽芽難得心裡氣憤：“小雅纔不會！”
小玻璃被他一瞪眼，縮了縮身，沒有幫忙，也沒有走。她看着這小男孩，長的真秀氣。聽說這宅子裡的人都活了很久，但是總覺得這男童的心智還是跟小孩子似的：“小哥哥，你跟我的主人小時候真像，會爲了一點點東西痛哭難過。當初我不小心被他丟了，他找了很久，直到找到我，纔開心起來。你以後……也會的。”
芽芽不知道她在這個時候說這個幹嘛，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很傷心，看了看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的猰貐，差點又哭了。只能埋頭挖坑，剋制着不去想這件事。
“你以後一定也會這樣……”小玻璃幽幽道，“因爲你們都一樣，都一樣喜新厭舊。等你們以後有了更好的玩伴，就會把我們忘了。就像……就像我的小主人。以前他對我很好，睡覺都放在枕頭邊，可是後來有人送了他一個模型，他就把我丟在箱底了。搬家的時候，他媽媽問他，這玻璃你還要嗎？
“塵封箱底很久的我滿懷期待，可是沒想到他看了我一眼後，就抱着他的模型走了，冷冰冰的說‘什麼時候的東西了，還沒扔’。然後我就被遺忘在了閣樓裡，只能每天自己蹦蹦跳跳的玩……從這裡蹦到那裡，從那裡蹦到這裡，哪裡有小孩，我就去哪。”
芽芽終於擡頭看她，眼裡還有淚，看小玻璃的時候像蒙上了一層彩色迷霧：“你是在找你的小主人嗎？”
小玻璃笑了笑：“當然不是呀，他那麼無的丟掉我，我怎麼可能會原諒他，還去找他。”
“那你到處走，是爲了找到玩伴？”芽芽低聲，“我可以做你的玩伴呀。”
小玻璃眨眨眼：“你的玩伴剛死，你就找新玩伴？你根本也是那種喜新厭舊的人。”
“不是。”芽芽握着鏟子激動道，“小雅一定也希望我開開心心的，我不會忘了它，它活着我也不會丟下它。把小雅留在院子裡，好像每天都還在一起，跟你家小主人完全不一樣。”
月色傾斜，照的一鬼、一靈、一獸身形明亮。尤其是玻璃珠，在皎潔月色下更顯得迷離神秘。她終於捨得彎下膝蓋，視線和芽芽平行了：“那就把這個問題放放吧，反正也不是最重要的。對了……還沒有告訴你我到處蹦蹦跳跳的原因呢。”
芽芽覺得自己的心完全不應該這樣被牽着走，而且小玻璃好像越來越奇怪了：“我頭疼，玻璃妹妹你可以自己說嗎？”
“可以呀。”小玻璃說道，“我不是在找玩伴，而是……在找……我的玩具。”
芽芽手一頓，瞬間回神：“嗯？”
小玻璃看着他說道：“小主人丟棄我後，我等了很久。自己跟自己玩，太孤獨了……直到有一天，我想通了，爲什麼我非要等他回來、等人認領呢？我完全可以自己玩呀。可是等我開開心心的不去等待，自己玩時，還是覺得好孤單呀。直到有一天，有個小哥哥走進我屋裡，我們玩得很高興。可是天黑後他就走了，那時我就想，如果把他留在屋裡，他就再也不會走了。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第二天他來的時候，我把他留下了。”
晚風涼意陣陣，吹的芽芽都覺得有些冷，這種像聽鬼故事的感覺真不好。雖然他也是鬼來着，但鬼娘他們從來不嚇唬自己：“那你、你把他留了多久？”去小屋的時候他沒有看到有什麼小哥哥，所以他想應該是走了。
小玻璃搖搖頭：“我怎麼可能放他走，他一直在屋裡啊。”
芽芽頓覺毛骨悚然：“我沒看見。”
“你當然看不到啊。”小玻璃俏皮的臉上依舊帶着微微笑意，冷冷清清的，“因爲……我把他們吸乾，貼在了牆上。”
“……”
“你進去後，鬼娘他們不是找不到你嗎？因爲那些人皮，把你的氣息全都阻隔了，他們當然找不到呀。”
芽芽想吐。
這些話從一個小姑娘嘴裡說出來，冷的他心底毛。還有，他完全沒有想到那個屋子竟然是人皮屋！他想站起來，可是小玻璃已經湊到眼前，雙腿像被什麼抓住，低頭一看，地上竟然冒出幾雙蒼白的手，把他的腳抓住，剛要喊，嘴也被捂住了。
“小哥哥，你也留下來跟我玩吧。”小玻璃拉着他的手，滿眼的歡喜，“我是爲了你而來的，又爲了你提心吊膽住在這，身邊有兩個道士呢，還有……”她厭惡的看了一眼猰貐，“這個討厭的怪獸，如果不是它，我早就成功把你留在身邊了呀。”
芽芽絕望的看向靜靜躺着的小雅，巨大的寂寞感襲來，勝過了即將被製成鬼皮的恐懼。身體一點一點的被拖進泥裡，腳下空蕩蕩的，下面應該就是屋子，一旦進去，好像就再也不能出來了。
小雅……
默默叫了它一聲，就像永別的絕望。
小玻璃已經準備離開，去跟衆鬼待在一塊，好洗脫嫌疑。第七十八個獵物，完成……
腳剛提起，肩膀突然一痛，驚的她回頭看去，視線對上一雙血紅的眼睛。懶洋洋的眼神她一點也不陌生，一瞬愕然。
芽芽看着一口咬住小玻璃的龐然大物，也呆住了，死掉的小雅竟然復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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