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短短的五米距離, 唐純玉足足花了五分鐘才擠了過來，他不顧整理衣衫頭髮的凌亂，粲然而笑：“方姨, 林泓, 林慧, 你們也來看煙火啊！”
“純玉, 擦擦汗！”方芸貼心地從包裡拿出一方手帕, 遞給唐純玉。
“媽，那是我的。”林慧急道，伸手想去攔截。
方芸的手僵住, 遲疑了一下，她並沒有在意, 手上這塊手帕是林慧的。
唐純玉動作更迅速敏捷, 一下便將手帕攥在手中, 笑道：“謝謝方姨！”
方芸道：“純玉，你先擦擦汗, 擦完了還給慧慧。”
“好。”唐純玉應道，隨即擡手用帕子將額頭上的汗擦乾，然後很自然地塞到了自己的褲包裡。
林慧提醒他：“那是我的手帕。”
唐純玉道：“我知道呀，等我洗乾淨了還你。”
林慧叮囑：“你記得啊！”
“絕對不會忘記。”唐純玉信誓旦旦。
“對了，你不是和小小在一起嗎？她人呢？”林慧問。
“剛剛還在一起的, 我們一起過來找你, 她大概還沒擠過來吧。”唐純玉邊說邊站到林慧身側, 朝龍江橋頭的方向看去, 正好看到不遠處, 人羣裡的季小小。
林慧也看到了，她朝季小小招手, 示意她過來。
然而，季小小卻愣了片刻，隨即垂下眼眸，轉身往回走。
“小小沒看見我們嗎？怎麼沒過來？”林慧不解地問。
唐純玉道：“小小有點近視，她又沒戴眼鏡，大概是沒看到我們吧。”
林慧點頭，表示贊同。
“砰”，又是一聲巨響，最後一波煙花齊放，天空中流光溢彩。
龍江水波光粼粼，倒影着璀璨美麗的花火，形成水天交相輝映的壯美景色。
周圍的人都歡呼雀躍，發出各種讚歎聲，以及惋惜聲。
煙火表演已接近尾聲，煙火雖美，卻光芒短暫，燃煙化墨，剎那間，芳華已逝。
煙火表演結束後，觀看煙火的人又一窩蜂地開始撤離。
唐純玉道：“方姨，我們等一會吧。這會兒人太多，太擁擠。”
他可是被擠怕了！
方芸剛要點頭，卻突然想起了什麼，對林慧和林泓道：“糟了，我鍋裡還燉着山藥排骨湯呢，本想讓你爸爸晚班回來就能喝。”
“我得趕緊回去。”方芸說完，便加入撤離的隊伍。
林慧也趕忙跟上，道：“媽，我也和你一起回去。”
唐純玉給了林泓一個眼色，林泓會意，擠開林慧，挽住方芸的手臂，道：“媽，那快走吧！”
林泓半拉半拖着方芸，越過了幾個人，與林慧瞬間拉開了一點距離。
林慧着急，想要跟上，卻又不好意思去攮開別人，只得叫着：“林泓，你們慢點，等等我啊！”
其他的人可沒林慧這麼“斯文”，遇到擋路的就擠過去，甚至推開。
這不，一個青年男子擁着女朋友過來，爲了護好女朋友，他擡手將女友圈了起來，可手肘卻會傷害他人。
“小心！”唐純玉眼看林慧要被男子彎起的手肘撞到，趕忙一把抓住林慧的胳膊，將她朝自己的懷裡一拉。
林慧便撞入唐純玉懷中，那個懷抱並不寬厚，還有些單薄，但卻令人異常安心。
胡思亂想什麼！林慧甩甩頭，將那些莫名其妙的念頭甩開，同時推開唐純玉，想離他遠一點。
可後方又有人撞了過來，又將林慧撞進那個懷抱，她那瘦削的肩頭撞在唐純玉胸口，撞得他胸肋骨生疼，忍不住悶哼一聲。
林慧小臉微紅，焦急地問：“唐純玉，你沒事吧？”
“你可長點肉吧！”唐純玉哼哼道。這半年多來，林慧只往豎着長，身高躥了好幾釐米，此時頭頂已快到唐純玉的下顎處。
林慧看唐純玉疼痛的神情不似作僞，道歉道：“對不起啊！”
唐純玉拉住林慧的手，隨着人流朝前走，道：“沒事！快走吧，傻站着，只能等着被別人撞的份！”
“我自己走！”林慧掙扎，臉色轉爲嫣紅，連瑩潤的耳朵都染上了紅暈。
唐純玉自然不肯放手，手中握着的小手不可思議地柔軟滑膩，還透着點涼意，就像夏日清晨蘸着露水的梔子花枝。
唐純玉將林慧的小手握得更緊些，看能不能幫她焐熱。
林慧的心砰砰亂跳，腦子裡鬧騰騰的。
第一次被男生牽手，這種感覺太陌生，令她恐懼到顫慄，她掙扎得也更強烈了。
“放開我！”林慧近乎憤怒。
唐純玉轉頭看她，神情嚴肅：“別鬧！這裡魚龍混雜，若是走散，太危險了！”
他的神情太過認真，他的眼睛澄澈透亮，林慧不得不相信，他只是單純地出於安全考慮，才牽住她的手，並沒有別的想法。
林慧眼中的火苗漸黯，乖乖停止掙扎，唐純玉接着道：“那些小偷、小混混之流，最喜歡專找獨身一人的女孩子下手。”
“那，那小小怎麼辦？她也是一個人啊！”林慧面露憂色。
“她長得那麼安全，不會有事的！”唐純玉道。
林慧眉頭輕皺：“你可不能當着小小的面說這話！她表面看着雲淡風輕，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其實她心裡很敏感很在意別人對她的評價。”
“我當然知道。自卑的人往往非常敏感自尊、思慮過盛。”唐純玉說完，眼角偷瞟了林慧一眼。
這話不單單是說季小小，唐純玉也是說給林慧聽的。
林慧垂頭沉默，她當時並不知唐純玉意有他指。
她只是在想，我也很敏感，思慮極重，難道我也自卑嗎？
多年之後，她才能回答自己，那時的她，不僅是自卑，而是非常自卑。
她潛意識裡就認爲，唐純玉不是真正地喜歡她，只是喜歡逗弄她而已。
她潛意識裡就不相信，唐純玉會捨棄秦雨那樣優秀的女孩，而喜歡上她，他不過是貪圖新鮮而已。
而這半年來，唐純玉的堅持，對她的好，在她看來，不過是因爲求而不得的不甘心。
她不相信唐純玉，歸根結底是不相信自己，對自己沒自信。
唐純玉緊拉着林慧的手，本想捂暖她的手，可他的手心一直冒汗，冷冷的風吹來，汗液一揮發，令林慧的手越發冰涼。
唐純玉便乾脆將林慧的整隻小手塞到自己的羽絨服口袋裡，林慧問：“幹什麼？”
“放口袋裡暖和些。”
“我不冷。”
“怎麼會不冷？手那麼涼！”
“我天生手腳冰涼，已經習慣了。”
“有我在，不許你的手冰涼！”
林慧心裡泛起一絲甜蜜，下一刻，她又皺眉，成天油嘴滑舌，華而不實。
從龍江河灘出來，走出一公里左右，摩肩擦踵的境況就好轉許多，人員分流向四面八方了。
林慧見狀，掙扎着要抽出自己的手，唐純玉雖萬般不願，卻也不敢強行牽住不放。
他知道，若是如此，便再不會有下次了。
“謝謝！”林慧向唐純玉道謝。
她便把這次牽手，看成是唐純玉對她的幫助，單純的幫助，她方能心安理得。
唐純玉朝她笑笑，道：“不客氣！”
他接受了林慧的道謝。
林慧緊繃的肩線，悄悄地鬆懈了一下。
“走回去嗎？”唐純玉問。
從這走回夏荷小區，大概需要一個多小時。哪怕就這麼沉默地一路走回去，只要她在身旁，他也是愉悅的。
“還是坐公車吧，我還要回去做套題。”林慧道。
唐純玉低低“哦”了一聲，難掩失望之情。
林慧只當沒看見，快步朝前走。
快到公交車站時，一輛46路公交車從他們身邊駛過。
林慧叫道：“車來了！”便擡腳去追。
唐純玉只好跟上，看着滿滿的一車乘客，林慧又頓住了腳步，道：“太擠了，我們還是等下一趟吧。”
她不想重蹈覆轍，剛纔人滿爲患，擠得她撞入唐純玉懷中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令人臉頰發燙。
“好。”唐純玉無所謂，他又不着急回家做題。
倆人坐在公交車站臺的條椅子上等車，一時無話，倒是默契地一起擡頭看星星。
“冬夜的星空，是一年中亮星最多的時候。你看那顆，就是最亮的恆星天狼星，它也是大犬座中最亮的星……”
唐純玉指向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林慧看去，果然格外耀眼，熠熠發光。
“那是什麼星？”林慧問。
“那嗎？那是獵戶星座……”
唐純玉給林慧講着夜空中的星座，和一些星座故事，聽得林慧如癡如醉，不知不覺間，竟然坐得越來越靠近唐純玉。
很快，有來了一輛46路公車，林慧和唐純玉上了車。
公車最後一排窗戶邊，居然還有兩個空位，林慧和唐純玉便坐了過去。
許是，剛纔一起看星星，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林慧頭一次主動問唐純玉，關於他的家事。
“你爸媽怎麼樣？”林慧一直很好奇，爲何唐純玉家裡一團糟，他還能總是笑着，還總是笑得沒心沒肺。
“老樣子。眼看着我要中考了，他們收斂了一些，不再那麼多爭吵。”
“你有想過要幫他們改善一下關係嗎？”
“爲什麼要改善？他們倆人根本不適合，我倒希望他們早點離婚，早離也早解脫。”
林慧萬分驚訝，哪有孩子會希望自己父母離婚的，他莫不是瘋掉了！
唐純玉轉頭，看着林慧眼裡寫滿着的震驚，輕笑：“怎麼？覺得我太離經叛道了嗎？”
“我媽個性太強勢，我爸以前還好，但現在的他已不是我媽能駕馭得了的。他們註定會越走越遠。我不想他們相互折磨，把最後一點情誼都消磨殆盡。我希望他們都幸福。”這些話，他不曾對任何人說話，連父母都不曾，他卻願意說給林慧聽。
林慧萬沒想到唐純玉會說出這樣一番成熟的話語，她總覺得他很幼稚，總是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樣。
可此刻，林慧默默地看着他笑着的眉眼，可眼底並無多少笑意……那感覺，好悲哀。
心像被什麼蟄了一下，微微地疼，林慧慌忙轉頭，不敢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