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非蘿醒來恰好是晚上快十一點的時候。
醒來時正躺在自己牀上, 牀頭對面的椅子上坐着宋非俞。
半張側臉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什麼情緒。
宋非蘿腦子有一瞬的空白。
但她是發燒不是喝醉,所以還沒有斷片這個技能點。
然後就想起了點白天的事情, 關於電話, 關於景樾, 關於……嘶, 太羞恥了, 她已經想不下去了。
摸着一張分不清是害羞還是生病而發燙的臉,她現在只希望能立刻拉燈把自己裹進被子與世隔絕。
然而有人偏不如她願。
宋非俞起身走過來,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
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比出兩隻指頭,“這是幾?”那架勢就好像這個妹妹真要燒傻了一般。
“……”宋非蘿根本懶得理他, 慢慢坐起身。
但剛一坐起來太陽穴就撕裂般作痛。
可宋非俞那個智障還在不依不饒。“這是幾你還認得不?”
要不是因爲渾身乏力, 宋非蘿只想抽他。
白了他一眼:“我渴。”剛一開口發覺嗓子也很不對勁, 嘶啞得不行。
試了體溫,看她還有力氣瞪眼, 宋非俞就知道應該是沒什麼大事了,起身給她倒水。
兌好溫度給她遞過去。
“燙。”小姑娘皺眉,還挑剔道。
嘖。
宋非俞繃着臉:“燙點好,容易出汗。”
誰知宋非蘿直接“哇”了一聲,“我要告訴爸媽, 你趁他們不在的時候虐待我。”
“……”
老子上輩子欠了你的。
他語氣中帶着無力感:“拿來, 我重新倒。”
然而宋非蘿因爲太渴, 一口氣已經喝光, 直接遞給他一個空杯子, “我還渴。”
無奈地起身,這次控制好溫度, 宋非俞又給她倒了一杯:“拿去!”
“你兇我。”宋非蘿抱緊被子,一副害怕的樣子。
“……”他哪兒兇了?
“你居然兇我,我不喝了。”她還作上癮了。
宋非俞一聲冷笑,啪地把水杯放在牀頭櫃,“愛喝不喝。”
見他這樣,小姑娘這回不作了,自己捧着水杯咕咚咕咚乖乖喝完。
他就知道她是作,把那整袋藥拉到面前,面無表情:“吃藥。”
“我不。”不知道爲什麼,她牴觸情緒很明顯。
宋非俞覺得自己的頭也開始隱隱作痛,語氣加重了些,“快點吃藥!”
“不要!”她還是很牴觸。
“你到底吃不吃……”後幾個字他還沒說完小姑娘竟然先開始嚎啕——
“空腹就逼我吃藥,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好繼承我那一半財產嗚嗚嗚……”
啪!
宋非俞木着臉掏出那幾盒藥,“這是中藥!”
末了還嘆口氣,補上,“明天我再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嗯?”
“咱掛個腦科。”他痛心疾首,“放心,也不是丟人的事。”
“……”你贏了,我閉嘴。
過了一秒。
“沒水了。”她把空杯子遞過去,眼巴巴看着宋非俞。
他好像不太想理她。
“可我藥還沒吃完。”她很快找到理由。
宋非俞沒脾氣了,去幫她又倒了一杯。
倒滿一杯又給她遞過去,打算走開,“我去一下客廳。”
宋非蘿又喊住他,“我餓。”
“……待會給你熱粥。”
“等等。”她再次喊住他,“幫我拿一下手機。”她手機就放在電腦旁。
“……”認命地給她拿過去。
“我……”
“還有什麼?我替你辦了。”宋非俞徘徊在爆發邊緣。
誰知現在宋非蘿又忸怩着,欲言又止,“算了,沒事了。”
“你辦不了的。”她搖搖頭,無力地擺手,“我真沒事了。”
“有什麼辦不了的,你趕緊說!”宋非俞突然替她急。
她眨着眼,舔了舔乾裂的脣:“我就是,水喝得多。想上個廁所,而已。”
“……”還真辦不了。
見宋非俞走了,宋非蘿暗暗舒一口氣。
她其實是怕他問起景樾的事情。
也幸好她從沒跟宋非俞提起過她實習的那家工作室。
現在這樣糊弄過去也挺好的。
捧着手機點開電話一看,果然,撥出去的是景樾的電話。
宋非蘿嗷了一聲,無地自容捧臉。
她給宋非俞的備註是“假魚”,和景樾一樣開頭字母是J,所以,顯然是她燒糊塗撥錯了,這個鍋她得自己背。
何況撥錯也就算了,她還幹出一堆傻事。
試問還有哪個女主這麼傻的?
沒臉了沒臉了。
但事實上她還是慶幸得太早了,宋非俞端着碗走進來放下後就開始了他的審問。
“你實習的那個工作室叫什麼來着?”
她捧過那碗粥,低頭看碗,好像能看出一朵花來,佯扮淡定地:“我想吃點別的。”
“別作。”宋非俞雙手環胸,挑眉。“就吃這個。”
“不。”她二十一歲的臉上佈滿三歲的倔強。
“我要吃脆皮雞花甲粉魚豆腐刀削麪酸辣魚烤肉飯蛋包飯梅菜扣肉魚香肉絲……”
“做夢。”
宋非俞冷笑打斷她的妄想,還不忘把話題拉回來:“我問你那個工作室名字呢。”
“……長緋。”好不容易吐出兩個字。
“今天和你在一塊的那男人是誰?”
沒想到他問得這麼直接。
宋非蘿頓了頓,生硬答:“就……工作的前輩啊。”
“叫什麼?”
“不清楚……就叫他KOU老師。”她就不信宋非俞會閒到去查景樾日文名的羅馬音。
宋非俞若有所思。
臉色不陰沉,但也算不上太好看。
指腹摩挲着下顎,想到傍晚他回來時候停在門口的那輛名車,慢悠悠放下車窗的景樾和他對視的樣子——
他冷着臉問他打算把宋非蘿帶去哪兒。
——“帶她看完病回來。”
接着又想到他那句“發燒快四十度都不知道你真是她哥嗎”宋非俞就很是火大。
想到這裡他就問她:“你幹嘛不給我打電話?”
“我記得是打給你的呀!”宋非蘿把記錄點開給他看,“但誰知道不小心就摁錯了啊!”理直氣壯地解釋。
“……”你這個備註倒是相當搶眼啊。
憋了半天。
宋非俞反而無話可說了,他想了想,最後只交代一句,“以後離這個人遠點。”
“爲什麼?”宋非蘿感到一陣莫名其妙。
“不可靠。”他拿出長輩的姿態語重心長地和自己妹妹說道:“我今天看見他車裡至少有兩種香水,這種男人,一看就很花心。”
“……”懶得理你。
見她完全聽不進去的樣子,宋非俞本想堅持再跟她探討探討社會人的相關經驗,但宋非蘿以病人需要休息作爲藉口,毫不留情把他趕回了自己臥室。
呼。
終於清靜了。
簡單洗漱了一番,宋非蘿立馬又裹進被窩,想試試能不能捂出一身汗來,只露出半個腦袋盯着手機屏幕。
她的手指虛浮在景樾的手機號上,然而懸空了半天也沒敢戳下去。
這個時間點,他應該睡了吧……還是別打擾的好。
苦着臉想了想,她突然靈光一現,試着複製那串數字到微信裡搜了搜。
結果還真的搜出了一個號。
頭像是一個背影,在東京夜間的街道,宋非蘿一眼就能認出,那是他的背影。
ID也只有一個字:樾。
這一切的信息量已經足夠她確認身份了。
但,宋非蘿愣是忍住了沒添加。
畢竟……添加了能說些什麼啊,作爲一名尬聊專家,很絕望。
她一頭栽進枕頭底下。
唉,她考慮這麼多幹嘛。
萬一人家壓根就不想加她呢?
啊啊啊好麻煩,還是不加了吧。
想着想着她下意識又慫了,舔了舔乾裂的脣瓣,兩眼放空盯着天花板。
只要明天去工作室儘量不碰見……就好了吧?
懷着這樣一種僥倖心理,宋非蘿退出了微信,糾結半晌,終究沒頂住睡意,最後乾脆抱着手機沉沉睡了過去。
原本第二天宋非俞是想讓她向工作室請個假的,但宋非蘿一臉“輕傷不下火線”的堅決,他頓了頓,再三確認她最後還是選擇隨她了。
“要我送你去麼?”
“不用。”宋非蘿擺手。
“如果有事就打我電話。”又少不得叮囑她,“不舒服就回家。”
“哇哥你好體貼啊!”宋非蘿不由感慨一句,兩眼發光地看向宋非俞。
“簡直就像樓下門衛的大媽一樣!”
“?”這什麼破比喻!
他到底爲什麼要跟這樣的人做妹妹?
好像不忍看到他這副心涼透的模樣,宋非蘿蹬蹬蹬跑到冰箱前,忍痛拿出一盒抹茶冰激凌,“好啦好啦,不用擔心我了。”
因爲童年陰影,宋非俞最厭惡的就是抹茶,他不動聲色後退兩步,正了正領帶,三兩步走到門口,面無表情道:“記得吃藥。”
吃完了藥,宋非蘿整理好東西,慢悠悠地下樓等公交車,半小時後到了工作室。
她怕感冒傳染給別人,就一直帶着口罩,雖然身體機能還沒恢復,但她看起來精神十足,就這樣不知疲憊地工作了一整個上午。
把杜妍交代的一堆表格覈對完,又做了一個半小時的記錄,接着再抄起數位板,開始練她最近挖掘出的一個新筆刷。
到午飯的時間,辦公室的人陸陸續續都去了吃飯的地方。最後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下她。喝完最後一口熱茶,雖然嘴裡沒什麼味道,但她仍然想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吃的,至少先墊一下肚子。
剛走到一個拐角處,迎面風風火火走來的杜妍就一把攔下,“小宋,你跟我過來趕緊把這份文件錄一下!”
錄文件?
之前好像聽陸純說過,明明不在她乾的範疇吧……最主要是沒人教過她基礎操作,萬一弄砸了怎麼辦?
不過話說回來,自從上次事情杜妍不情願地向她道了聲歉後,就再也沒來找她,今天突然又朝自己發難,大概是項目開展的不順利?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藥的緣故,宋非蘿想了一會又開始犯困,腦海中思路明明很清晰,但反應卻比以往遲鈍,“妍姐,你急着要嗎?我沒錄過,可能會耽擱時間,其他人呢?”
杜妍冷哼一下,“我要是能找到其他人就不用找你了!”
“不是妍姐,我這還沒吃飯,能不能……”
杜妍難以置信地看過來,冷豔的目光像兩把刷子,把宋非蘿從頭刷到腳,聲音陡然拔高:“那之前給你的一小時你在幹嘛,玩過家家?”
因爲那會兒爸爸不餓不行啊!
當然這句她不敢說出來,只能默默嚥下去,低眉斂眸道:“實在對不起,如果妍姐着急,還是另外找人吧。”
“你信不信我讓你今天就從部門滾……”
“你要讓誰滾出去?”一道隱含不悅的音線突然出聲打斷她。
杜妍太熟悉這個聲音,宋非蘿也太熟悉。
聲音自右後方傳來,明明離了好一截距離,語氣也未覺多少盛氣凌人,但杜妍偏偏就被這一句話一瞬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知道身後的人是誰,宋非蘿沒有擡頭去看。
因爲縱使她低着頭,僅剩的餘光裡,也早被那人佔得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