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禾打了幾十個哈欠後,會議總算結束了。
今年的春交會戰績頗豐,尤其是以前不起眼的幾個品類,接連創下了優異的戰績。
這一回,不止是汪瀟腰板兒直了,常勁中的腰板也挺得筆直,臉上的笑就沒落下去過。
“小林,來,咱們一起開個會。”
次日,常勁中把林念禾叫到了一間小屋,裡邊坐着許多家機械廠的廠長和總工。
林念禾自覺的把挎包放到在最末端的位子上,然後耐心的幫前輩們倒茶。
他們商討的內容很複雜,卻也很簡單——如何才能延續今年的輝煌。
“老常,我說句實話你別跟我急——手搖脫粒機這回賣的是好,但是農具不像別的,三五年都用不着換新的,到了秋交會就不一定能有這老些訂單了。”
“唉,我知道,但是能有一回就比沒有好,咱們湊在一起不就是爲了商量這件事的嘛。”
“……”
大家都有些沉默。
這件事要是這麼容易就能得出結果,他們早就擺脫了機械品賣不出去的境地了。
林念禾給榮志國續了茶水,她垂着眼睛不吱聲,乖乖當着全場唯一一個晚輩。
榮志國把煙拿遠了些,衝她說:“說話,都是自家人,你有話就說。”
林念禾拿着茶壺站直身體,默然片刻說:“我曾聽一位先生說過一句話:‘學好科學,救華夏’。手搖脫粒機的成功並非不可複製,只是我們需要拿出更領先的機械技術,我們需要更多的專業人士投入進來。”
她說完,會議室內繼續陷入沉默。
林念禾也不再說什麼,自顧自的給前輩們倒茶。
她沒想到,第一個開口的竟然是常勁中:“那個,我提議,咱們這些廠子都把骨幹挑出來一兩個,兵合一處、將打一家,組成技術組一起研究。”
“嗯……要得,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咱們啷個多臭皮匠,賽過老多諸葛亮咯。”
“哎哎,你們家大業大,走兩個技術骨幹不算啥,我們廠可就一個寶貝疙瘩,他出去了我們廠子要是有個啥故障都沒人能修。”
“這算啥事,我分你個六級鉗工過去咋樣?他要不行我過去給你修。”
“你來有啥用?我還得管你飯……”
“我自己帶飯票!”
“哈哈哈……”
“要不然你們就做後勤工作,生產個螺絲釘什麼的……”
“擠兌人呢是不?我們可沒那麼廢物!”
林念禾坐在角落看着他們熱烈討論,嘴角不自覺的揚起,滿眼笑意。
他們好像都很“傻”,他們爲了別的廠爭氣開心,也爲了大家一起更進一步齊心,掏心掏肺不管自己廠子的得失。兄弟廠,真的是兄弟。
“哎,丫頭,老榮子說手搖脫粒機是你畫出來的圖,你也過來吧!”一個皮膚黝黑的大叔朝林念禾說。
“啊?我?”林念禾突然被點名,有些懵,“我還是算了吧,我是知青,又是村小老師,得回去給孩子們上課呢。”
“你們村小還差你一個老師?”
林念禾:“差。”
“……?” “我們村小算上校長和後勤老師一共只有八個教職工,校長還得代音樂課呢,真走不開。”林念禾笑着說,“而且我師父知道我的,技術方面的事我還是門外漢,去了也只會添亂,我若又畫出了什麼圖就給你們寄過去,這樣可好?”
榮志國是瞭解林念禾的,他揮了揮手說:“行了,可別讓她去了,一羣爺們兒混在一起,煙都能把丫頭薰黃了。”
“自己徒弟自己心疼啊,老榮子你變了哈哈哈……”
又是一陣說笑,他們倒是很快就訂下了廠裡出去的技術骨幹名稱,現場的總工全部包括在內,還有研究室的位置、廠房、後勤供給,零零碎碎的事兒一大堆,解決起來卻意外簡單——只因這些廠長都是一副砸鍋賣鐵自家日子不過了的樣兒,有錢出錢、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等到最後,林念禾才又說了一句有建設性的建議:“是不是應該再請幾個精通機械和物理學的先生支援?”
“這個……”
廠長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問彼此可否認識這樣的人。
眼見着他們的視線漸漸往自己身上轉,林念禾自覺舉手:“我回去問問,只是不能確定。”
“問問、大家都打聽打聽,回去也在廠裡再找一找人才,既然幹了,就一定得出成績!”
會議散了,廠長們鬥志激昂。
林念禾沒立即走,慢吞吞的喝着茶,琢磨着她應該去找誰。
過年的時候,他們的學習組裡倒是有幾個學物理的,不過他們都在研究所工作,是不可能說來就來的。
王瑞安倒是說過他也懂機械,可他在研究計算機呢,更不可能來研究機械生產。
林念禾覺得吧,這事兒應該……
“丫頭,別犯愁,”榮志國突然開口,打斷了林念禾的思緒,“天塌了有個高的頂着,咋都輪不到你犯愁,再說——”
“要是這半年能把你畫的那個香腸生產線研究出來,那就是大功一件了。”
榮志國一直沒有說他對生產線研究的進度,之前給林念禾講課也是從幾個很明顯的錯誤下手給她講問題。
林念禾也沒問過他到底研究得如何了,因爲她只空有理論,動真格的還比不過師父的一根小指頭,他如果都不行,她就更沒譜了。
機械製造可不是紙上談兵,哪是扒下來一張圖就能直接做出來的呢?
林念禾聽着師父的寬慰,笑了:“我是打算把這事兒彙報給我爸爸,這麼重要的事情,讓能說了算的人頭痛吧,我可管不了。”
“嗯,也好。”榮志國又點了下頭。
“不過師父,您可得記得啊,那個生產線做出來了得賣給溪市食品廠一條,他們還等着這個生產線出口創匯呢!”
“知道、知道,歲數不大怎麼這麼囉嗦。”
“師父,您下次說嫌棄我的話的時候能不能別這麼慈祥?我看着挺彆扭的。”
“慈祥?你管這叫慈祥?”
“是啊,很明顯吶。”
“來,看着我,師父告訴你,這就是嫌棄,倍兒嫌棄。”
“師父,您不要口是心非嘛。”
“滾一邊兒涼快去!”
“好嘞。”
“學好科學,救中國。”
這句話是兩彈一星的功勳人物陸元九先生說的,先生說這是他們那一代人從小便知道的一句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