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倆人並排靠坐着,中午的太陽依然曬的人眼暈,尤其現在的兩個人不僅外熱,心裡更是如火如荼的被心事煎烤着,直被熱的煩躁難耐。

李程秀突然轉過身子,小聲問道,“你也交女朋友嗎?”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腦,而且光從語法上來講,就生出好幾種歧義,讓人不知道怎麼回答,可是邵羣卻覺得,自己聽得懂他的意思。

他故作輕鬆的聳肩,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想避重就輕的回答,“反正現在還沒有哪個女的小爺看得上。”

李程秀“哦”了一聲,低頭看着地面。

邵羣突然撞了撞他的肩膀,李程秀擡頭,正對上他略帶戲謔的眼睛。

“喂,剛剛那個,好看嗎。”

李程秀面色透紅。

他捏了捏他的臉,“你怎麼這麼容易臉紅啊,說點兒什麼都臉紅,臉皮比餃子皮兒都薄。”

李程秀道,“看,看那個,不好。”

“哪個男的到了咱們這個年紀沒看過的,你是活在地底下呀。”

李程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哎,你覺得,那個女的,好不好看。”

李程秀回想起電視裡的畫面,就覺得頭暈眼熱,都不敢看邵羣了。

邵羣支吾道,“你難道什麼感覺都沒有?”

李程秀腦子嗡嗡直響,慌亂的把身子往後移。

邵羣惱羞成怒,“你裝什麼裝呀,你要是沒感覺,你就不是男人!”

李程秀委屈道,“我是男人。”

邵羣衝他一伸手,“過來!”

李程秀猶豫了看了他一眼,還是挪了過去。

邵羣卡着他的下巴,又開始犯渾了,“你就是個娘娘腔!”

李程秀急的鼻尖都紅了,他最傷心別人說他娘,他還沒來得及學會怎麼像個男人一樣爲人處世,已經被貼上了這個恥辱的標籤。

他肯定是跟邵羣呆久了,就忘了邵羣多麼看不起他這點,以至於形色不再刻意掩飾,把自己這難堪的一面都叫人瞧去了,讓他羞憤不已,“你,你別這麼說我。”

邵羣晃着他的下巴,“我說錯了嗎,你根本就不是個男的,我覺得今天電視裡那個女的,沒有你漂亮。”

此言一出,在場兩個人都愣住了。

邵羣腦子一陣轟鳴,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把心裡想的都抖落出來了。此時該羞愧的,到底是李程秀,還是自己?

李程秀又氣又傷心,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羞憤的瞪着他,毫無氣勢的叫着,“你混蛋,你,你混蛋......”

邵羣迅速的抽回手,看着李程秀氣的眼圈發紅,也有些後悔,就摸着他柔軟的頭髮給他順毛,“行了行了,我隨口亂說的,你別這麼小氣。”

李程秀躲開他的手,偏頭不看他,扁着嘴生悶氣。

邵羣拿手指卷着他的頭髮,輕聲道,“你別這麼小氣嘛,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說實話,你確實比那個女的好看。”

李程秀忿恨的扭頭瞪他。

邵羣看着他怨憤的小鼻子小眼的可憐模樣,就忍不住想笑,那兩根手指夾着他滑膩膩的臉蛋,嗤笑道,“你看你,嘴撅的能掛二斤豬肉了。”

李程秀一邊瞪他一邊去掰他的手指。

邵羣一把抓住他的手,雙目炯炯,深深的盯進他的眼眸中。

李程秀突然屏住了呼吸,通透清澈的雙眸默默的看着他。

兩人對視了良久,連大氣都不敢喘,彷彿呼吸稍微重一點,就會打破了微妙的平衡的氣氛。

那個中午真是太熱了,熱的人迷迷糊糊的,以至於很多年後,倆人回憶起來,都還是確定不了,當初到底是誰先動了。

當四片顫抖的嘴脣最終貼到一起的時候,兩人瞬間被禁-忌和甜膩的熱浪狠狠淹沒,腦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這柔軟的,溫熱的觸感,是那麼美好,讓人陶醉,讓人流連忘返,誰都不敢妄動一下,生怕這不過是鏡花水月,一碰就會破碎。只是那樣輕輕的,小心翼翼的貼着,閉着眼睛通過這一小塊兒的皮膚汲取對方的溫暖。

兩人都太過專注沉迷,哪怕只能輕輕的碰着,那種甜蜜和滿足,已經能把人醉倒,以至於他們彼時沒有意識到,美夢終究會醒,而且短的稍縱即逝。

上頂樓天台的大門敞開着,兩個小孩兒只顧沉迷其中,誰都沒有聽到動靜,直到一聲不可置信的罵聲,將倆人驚醒。

轉頭一看,李文遜三個人怔愣的站在門口,大厲手裡的煙都掉到了地上,一臉被驚嚇的表情。

邵羣只覺氣血翻涌,推開李程秀,騰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李程秀用手肘穩住身子,擡頭看去,當時邵羣面上的表情,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那表情,是如夢初醒,如臨大敵。

“這是,幹什麼,媽的......”,三人都震驚的語無倫次。

邵羣臉色青白,站着的雙腿都直髮虛,回想自己剛剛乾了什麼,驚出了一身冷汗。

李文遜上前一步狠狠抓着他手臂,“你怎麼了,啊,邵羣,你他媽這是怎麼了!”

邵羣回頭看了一眼同樣面無血色的李程秀,只覺他此時的軟弱之態,再也沒有半點招人可憐之處,反而刺眼的不得了,“我,我不知道,我,我不是,不是同性戀......我不是。”

一直很少說話的小升突然衝了過去,拎着李程秀的脖領子把他懟到了牆上,冷道,“你當然不是,他纔是。你說,是不是你勾引邵羣的。”

李程秀簡單的腦袋裡消化不了這樣的詞。

大厲罵道,“咱們之前怎麼說的,他果然是同性戀,太噁心了。阿文你說得對,這些玩意兒就是會勾搭男的,邵羣不過是對他好點兒,他就,我今天削死他。”大厲衝上去一個耳光把李程秀甩翻在地上。

小升拉了大厲一把,“行了,你打他跟打女人有什麼區別,咱們丟不起那人。”

李程秀捂着熱辣的臉頰,澄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邵羣,直看得他心虛扭頭。

李文遜罵道,“你這個死娘娘腔,你敢勾引我兄弟,小心我們打死你。”

邵羣抿了抿脣,低聲道,“走吧,夠了,走吧。”

李文遜神情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整好衣服,站直身子。

邵羣低着頭,甚至不敢去看李程秀一眼,拼命想把他細碎的哭聲擠出耳朵外,扭頭就走。

小升指着李程秀的鼻尖,警告道,“今天的事,如果你敢漏出去一點,或者污衊邵羣半句,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程秀渾身顫抖,滿臉是淚,看着他們的背影,終於不甘心的小聲說道,“我沒有勾引你,我不是同性戀。”

邵羣忍了又忍,終於回過了頭,看了眼那張淚眼模糊的臉,心裡就驟然收緊,他幾乎是逃也的離開了這個有諸多回憶的小天台。

李程秀眼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抱着頭失聲大哭。

邵羣從那天起,就一直曠課在家,不肯出來。

李文遜和大厲指使李程秀班裡的人刁難他,讓他在學校的日子越發難熬。

一天晚上放學,他接到了一個同學遞給他的紙條。

攤開一看,署名居然是邵羣,要他今天放學後在教學樓等他,要見他一面。

李程秀咬着牙攥緊了字條,心裡翻江倒海,猶豫不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邵羣有了一種依賴,直到現在,心裡還在偷偷的奢望,邵羣能來救他。可是邵羣那天的冷漠,着實讓他心寒,他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去見邵羣。

思來想去,他還是留在教室裡,看着天色慢慢黑下來。

有一種隱秘的心思,迫使他沒辦法不留下,他對着一室的昏暗空寂,偷偷的幻想,邵羣能給他一個解釋,或者一點安慰。

他這幾天一直疲憊不堪,等着等着,就爬在課桌上睡着了。等到被冷的醒過來,一看窗外,天竟然已經全黑了。

看着空蕩的教室,搖曳的風扇,陰森的黑板,平日裡再平常不過的東西,在這入夜無人的校園裡,都顯得如此可怖。

李程秀打了個激靈,想打開燈看看掛在牆上的鐘。

可是過了放學時間,整棟教學樓都已經不供電了,四周一片漆黑寂靜,只有窗外漏盡一點月光。

李程秀趕緊推開門,他看着空蕩的走廊,黑暗的盡頭彷彿永無休止,一路延伸到過去,他還沒走,就已經雙腿發軟,只能扶着牆往樓梯口走。

樓梯間照不到月光,更是漆黑無比,他只能扶着扶手摸索着下樓。

這短短四層樓,平時他都飛速的跑下去,花不了一分鐘,此時卻彷彿是他這輩子走過的最長的路。

四面白牆而被困於黑暗的感覺,彷彿隨時會被隱在暗處的不知名的猛獸一口吞沒,你不知道背後有什麼,身側有什麼,摸索着扶手的手,下一秒又會摸到什麼。人在這時候就會忍不住的胡思亂想,自己便把自己嚇的夠嗆。

李程秀知道自己被耍了,心裡又氣又恨又難過,如今被孤身一人拋在偌大的教學樓裡,悽惶無助,任何感覺都被無限的放大了,無論是恐懼還是悲傷。他扶着樓梯走到一樓時,已經雙腿虛軟,淚眼模糊,渾身大汗。

一樓的大門果然已經鎖住了,好在是鐵閘門,李程秀一把抓住大門,把臉衝着縫隙處大聲喊着,“來人啊,有沒有人啊,來人啊。”

他扯着嗓子的叫喊聲,迴盪在空寂的校園裡,回聲陣陣,更加怕人。

足足叫了有十來分鐘,從校門的方向,終於出現了一絲光亮,一個人提着手電筒小跑着過來了。

李程秀哭着喊道,“叔叔,快點放我出去。”

那校工大叔老遠喊道,“你這個同學怎麼回事啊,放學了不回家,怎麼還在這裡。”

李程秀不知道怎麼解釋,只是靜靜的等他過來,給他開了門。

大叔拿燈籠一照,嘲諷的一笑,“喲,是你呀。”

許是“同性戀”這個詞兒在當時閉塞的社會環境裡實在太新鮮,太聞所未聞了,是既安全又不犯法的飯後談資,他現在簡直是全校聞名了。

李程秀羞愧難當,擦了擦臉上的眼淚,低聲說,“謝謝叔叔。”

大叔擡手看了看錶,“都十點多了,你到底是在幹什麼呀,這麼晚不回家。”

“十點多了?”李程秀哽咽道,“我,我睡着了。”

大叔當然不信,估摸着一想,也就猜到怎麼回事了。他回身鎖上門,問道,“你怎麼回家呀。”

李程秀愣了愣,“不知道,這個時候,沒有公車了。”

大叔點點頭,“當然沒有了,你家住哪兒呀?”

李程秀說了個地方,大叔瞪大眼睛,“怎麼遠?你要走回去,得走仨小時吧。”

李程秀吸着鼻子,點點頭,一時悲從中來,又想哭。

大叔擺擺手,“算了,我當回好人,送你回去吧,騎自行車,起碼能快點兒,啊?”

李程秀感激的擡起頭,“真,真的?謝謝叔叔。”

大叔看着他白皙的小臉,歪着嘴一笑。

如此中秋佳節,諸位再潛水,就不厚道了啊,趕緊出來給老千道個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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