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主,三少爺和侯爺出門了。”腳還未邁進屋內,蘇娥就開口說道。
六地世家來朝,南宮太后設宴款待,着令官員帶嫡妻嫡女進宮赴宴。爲着這事,陳彥上了朝便未曾回府,陳束則一大清早遵從父命去往大長公主府靜候,而後纔回到鎮北侯府‘順路’帶上阿嬌。
她走過九曲迴轉的書廊,對兩旁羅列齊整的古籍異典視若無睹,腳下匆忙,不消片刻就來到了內間。
墨跡自筆下暈開,阿嬌看着已然廢棄的紙張,索性也就從新抽出一張白紙重新抄寫。
她今日穿着襦裙,三千髮絲僅以一根嫩黃的髮帶束着,帶着難得的幾分女子柔美,不似往日張揚得刺目。
“蘇娥,你嚇得本翁主又要耽擱一刻鐘。”阿嬌翁主有些憂愁,怎麼辦,好想打人。
蘇娥嘻嘻的笑着,順着自己的足尖看着滿地鋪就的紙張,着實是無法再邁出一步了。相較於堆滿書籍長廊一般的前閣,最後這修建在百年巨樹上的圓形屋子看着更爲雅緻。
她一邊撿着地上鋪着的紙張,一邊朝着阿嬌走去,等到了阿嬌身邊,身上堆積的紙張已經快淹沒她的頭。
“翁主,聽說這些世家子弟,一個比一個俊美。”蘇娥將手中的紙張堆積在窗戶旁放置的藤簍中,又尋得掩藏在紙堆裡的凳子坐了下來。
“您是不知道今日長安街道都堵滿人,即便比不得徐大人當初,但也是盛況非凡的,還有還有,那謝十二當街御馬,引得無數閨中小姐芳心暗投。”
“翁主,您的情敵今日裡就少了小半。”
“是嗎。”她擱下筆,單手支着頭,笑得狡黠,“衣服送過去了。”
蘇娥點頭。
“他什麼反應。”
蘇娥略微想了一下,看着阿嬌期待的眼神,“沒什麼反應。”
“你看錯了。”阿嬌說完也不理蘇娥踩着地上的紙張就往外走。
蘇娥:“……”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出去,大開的窗戶中竄出一道黑影,那黑影目光遊移在滿地的紙張上,很快又悄無聲息的離去,也就在這一瞬,原本離去的阿嬌和蘇娥又走了回來。
“跟上去瞧瞧是誰家放進來的。”
蘇娥點頭,身影消散。
阿嬌依靠在門框上,瞧着滿地凌亂的紙張,無聲的勾起了脣角。她漫不經心的走了出去,一出門,提着裙襬一路小跑,臉上盡是笑容。
甫一回到菡萏院,阿嬌就被青玉抓着整理儀容,都這時辰了,明華大長公主也快到了,可阿嬌翁主這祖宗什麼都沒收拾。
懷着滿心的沉重,青玉在明華大長公主派人催了三遍之後,終於將阿嬌翁主領出了門,見着自家女兒懶洋洋的走了過來,明華大長公主冷着臉放下了車簾。
阿嬌不經意的伸出了手,才趕回來的蘇娥急忙將手伸了過去,扶着阿嬌上了馬車,青玉退後一步給蘇娥留出了位置也擋住了陳束的視線。
阿嬌進了車內,掩着脣打了哈欠,在自家阿孃嫌棄的目光下死皮賴臉的趴在她的膝蓋上了睡了過去。
這幾日抄書,累死了。
蓋因如此,進了長秋殿,阿嬌翁主直接趴在桌子睡眼惺忪的準備睡覺,而其餘的皇族女眷皆是正襟危坐,脣邊噙着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不多不少,看着舒心。
許是久居深宮,難得見到如此肆意的姑娘,終於有人按捺不住了。
“翁主生得真是國色天香,妾見了憐愛的緊。”
話一開口,屋內的一衆人眼尾一掃,目光落在近日來很是得寵的徐婕妤身上。
這位徐婕妤乃是徐後親妹,育有一子,年十歲,因着前幾日爲陛下侍疾有功,南宮太后特升了位分,這麼快忘記自己是誰,公然和明華大長公主扛上,真是沒腦子。
沒人接話,徐絮兒看着悶頭不做聲的徐皇后,又瞧着沒正眼看她的阿嬌,最終落在殿中盛氣凌人的明華大長公主身上。
她拂着茶盞,低垂的眼瞼,烏髮帶着的牡丹絹花襯那張臉小巧精緻近乎完美。
“來人。”
她的話很輕,殿外很快走進兩個丫鬟,徑直將徐絮兒擒住,徐絮兒掙扎無果,看向明華大長公主面帶不解,“大長公主是何道理,妾身份卑賤,卻是皇室妃嬪。”豈容你一出嫁公主以下犯上。
“本公主倒是不記得宮中何時多了個徐婕妤。”她目光輕輕的朝着徐皇后看去,“你說呢,皇后娘娘。”
徐皇后身體下意識的緊繃,兩邊權衡,開口說道:“本宮也不曾記得。”
“既然如此,拖出去給本公主亂棍打死。”
“太后娘娘到。”
聽着內侍的稟報,衆人面色不顯,心中無不惋惜,來的真不是時候。
一衆女眷行禮跪拜,南宮太后高坐上首,朝着阿嬌招手喚道:“阿嬌,到外祖母這來。”
“哦。”隨意的應了一聲,阿嬌翁主就打着哈欠坐到了南宮太后身邊。
“你這丫頭怎如此疲懶,趕着到哀家宮裡睡覺了。”南宮太后顧着和阿嬌說話,也不叫起,衆人屈膝不敢一言。
“還不是怪外祖母,上次阿嬌說要去蘭臺您不應,阿嬌回家後過得可辛苦了,哥哥都不讓阿嬌出門。”說着說着就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你什麼性子外祖母還能不知道,阿束定是爲你好的。”她的手摸着阿嬌的腦袋,這才叫屈膝的衆人起了身坐下。
“你這是做什麼?”
“打人。”
南宮太后被明華大長公主的話一嗆,眼神落在徐皇后身上,“皇后,這是怎麼回事。”
皇后叩拜,顫聲道:“母后息怒。”絕口不提事情緣由。
見此,徐絮兒終於開口了,“太后娘娘救救臣妾,大長公主要殺了臣妾。”
她一開口,原本擒着她的兩個宮女齊齊的匍匐在地。
“你說什麼?”南宮太后的目光一冷,“哀家年紀大了,近日來耳朵不甚靈敏,你再說一遍。”
這口吻,明晃晃的維護着明華大長公主。
“臣妾,臣妾。”她糾結着措辭,良久纔開口,“是臣妾失儀,驚擾了皇后娘娘,還請太后娘娘恕罪。”
“外祖母,”阿嬌看了一眼徐絮兒復又看着南宮太后,說道:“方纔她誇阿嬌生得美,外祖母,你看阿嬌是不是真的那麼漂亮。”
嬌聲嬌氣的語言內滿是少女的清甜天真,無疑,陳阿嬌的美貌是不容詆譭的。
這些年來,無論陳阿嬌做了多少離經叛道不合閨訓之事,所有人都是極爲默契的避開了她的容貌,這張臉還未完全長開,端的不可逼視的容色,就是在明華大長公主身邊也無法掩蓋奪人心魄的美麗。
“是嗎?”她看着眼前年輕的少女,又想到了那日鏡中窺視到的細小皺紋,心中既恐懼又憤怒。
她就要這麼老了嗎,不會的,她不會老,不會就這樣死去。
注視着南宮太后細微的變化,阿嬌又開口了,“外祖母,這徐婕妤是誰,阿嬌只記得宮主有個許婕妤。”
“阿嬌記得不錯,宮中卻有一個許婕妤。”她點頭,喚道:“許婕妤。”
徐絮兒滿臉驚愕,未曾開口辯解又被身後的丫鬟捂着了嘴巴扣住了手臂。
“阿嬌翁主。”美貌的宮妃帶着適宜的笑容站了起來。
阿嬌歪着腦袋看了新晉婕妤一眼,也不多說什麼,倒是南宮太后拉着阿嬌興致勃勃的詢問着一些瑣事。
衆宮妃冷眼瞧着徐婕妤被拉了出去,又見坐下的許婕妤寵辱不驚的模樣,無不暗歎許婕妤的好運道,這樣輕輕鬆鬆的就爬了上去。
不知不覺就過了半個時辰,南宮太后恍然想起了什麼,對着徐皇后身後坐着的榮安公主說道:“榮安可準備妥當了。”
榮安公主乃是徐皇后二女,同徐皇后性情長相極爲相似,向來不得南宮太后寵愛,也就是如今與匈奴和親在即,南宮太后被一衆寧死不嫁的皇族女擾的百般疲憊,這纔想起了平時裡隱形人似的榮安公主。
“回太后娘娘的話,一切從簡,皆已妥當,請太后娘娘勿要牽掛。”聲音清淺,細水綿綿,一如她的眼,帶着江南煙雨的朦朧悽美。
南宮太后點頭道:“你是個懂事的。”
自請嫁入匈奴,能不懂事嗎?
“稟太后娘娘,魏國夫人到了。”宮女的聲音於殿外傳來,南宮太后的表情有細微的裂痕。
“讓她進來。”
“喏。”
很快,魏國夫人昂首走了進來。
今日的魏國夫人珠翠滿頭,額間貼着花鈿,眼尾勾長,紅脣泣血,一步一行,珠釵作響,身着的錦衣華服亦是灼灼逼人,想來是盛裝打扮了一番。
魏國夫人原是先帝第六女,喚做明真,於豆蔻之年被其母妃許給禹城魏王,那魏王當時在軍中聲威極大,年紀卻是足以做明真公主爺爺,先帝百般不允,而作爲明真公主母妃的楊妃娘娘執意於此,帶着明真公主冒雨跪了三日,險些送命,先帝不忍,只得同意。
如今,老魏王已死,明真公主也奉爲國夫人,看着榮華無比,當時鬧出的醜聞時至今日也令人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