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

“聖上,糧冊既已送來,不如讓臣覈對一遍。”沈澈轉向端帝道。

王來福自覺無趣,扭着手站在端帝后面,糧冊是王化民貪污的重要證據,不過這種小事也勞不動沈澈要做,但他主動請纓,端帝自然不會說不。

揣了糧冊回去,沈澈把糧冊取出放在桌子上好一會兒才翻開檢查。雖然心裡有事,可一旦工作起來仍是全神貫注,一頁頁翻過,時而停下仔細推敲,時而再翻回前頁再度覈對,不知不覺合上冊子時房內光線已暗。

外面傳來敲門聲,沈澈略微一頓,沉聲道:“誰?”

“客官,您的飯菜。”是夥計的聲音。

沈澈過去開門,除了夥計,後面還跟着個小尾巴,是小華。

“進來吧。”沒見那討厭的人,沈澈語氣和藹不少。

夥計放下飯菜,小華並不跟着離去,見沈澈在銅盆裡洗手,忙狗腿地踮起腳取了手巾幫他擦手。

沈澈眼睛微微一眯,脣角上揚道:“你哥哥呢?”

小華見微知著,察覺到老爹心情不錯,頭搖着他胳膊輕聲道:“哥哥在後廚幫忙熬藥,阿孃病了。”

病了?

小華一直在注意着老爹表情,結果很失望,沈澈像是沒聽到一樣拉着她坐下。

“這裡的灌湯包味道還不錯,你嚐嚐。”沈澈道。

小華又仔細看了一遍老爹,重複了一遍:“爹爹,阿孃病了,昨晚上吐了一晚上,燒的嚇人。就像銅爐子一樣!”

還銅爐子一樣!家裡的哪有銅爐子,一聽就是她教的,沈澈擡頭看了小華一眼:“你吃不吃包子?”

小華從這一句話中嗅到危險氣息,老爹輕易不發怒,一發怒絕對惹不起,小人兒彈簧一般退後了好幾步,溜到門口道:“爹爹。我吃過了。我們那屋有水晶蝦餃,比這個好吃,阿孃是真病了。現在胖子伯伯正在照顧阿孃,阿孃不肯吃藥,胖子伯伯掐着她脖子也沒灌進去,我先走了。”

小姑娘一口氣說完。然後麻溜地鑽了出去。

王來福剛出來,就瞅見一小孩從沈澈屋裡出來。再一瞧,這不是那天端雞湯的小姑娘麼?

別看王來福是個太監,可對漂亮的小孩也沒啥免疫力,衝小華招了招手:“小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小華黑白分明的眼睛轉了轉,這位應該就是皇帝身邊的人,爲了讓爹爹無處可逃。她應該跟爹爹身邊的每個人都搞好關係,小華眨眼間就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伯伯好。伯伯真好看!”

王來福大半輩子頭次聽人讚美他好看,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下意識地就去摸下巴,卻又覺不妥,嚴肅了表情道:“小娃娃休得胡說!”

王來福哪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個人精,早看到他眼角那一抹喜色,小華皺了皺眉頭,擠出一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小寶沒說錯啊,伯伯是小寶見過最英俊最帥氣最……最有問道的爺們兒……”小華費力去回憶平日老爹那些手下是怎麼互相奉承的。

殊不知一句“爺們兒”要讓王來福喜極而泣,他活了大半輩子了,淨身也有大半輩子了,這是頭一回人家說他爺們啊,其實要是換個人,王來福搞不好要把他拉出去給斬了,誰不知道太監沒有那個啥,可關鍵這是個小娃娃,童言無忌啊童言無忌,這豈非是說他王來福還是個男人的!

王來福一激動就不知道說啥了,半響憋出一句:“小娃娃,你在這兒做什麼?”

小華見王來福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像是菊花的紋路,心道成了,怎麼也該幫阿孃把老爹給拉回來一點,於是伸出小手讓王來福看掌心的兩顆糖:“我娘病了,叔叔喊我進去給的,讓我……”

王來福根本沒聽見小華的後半句,只聽見前半句,沈相喊人家小姑娘進去,還給了兩塊糖!

王來福久在深宮陪同端帝左右,心機不深早就被拖出去斬一萬次了,可某些地方越強悍對應的腦回溝也越奇特,聽見小華這句話,王來福腦子裡面華麗麗的想的是:沈澈叫小姑娘進去,沈澈還給人拿糖,他那天不是不喜歡那兩個孩子麼?他哪來的糖?這麼小的娃,孌童,不,戀童!

小華見他眼神開始還算正常,後面簡直有些毛骨悚然,叫了兩聲也不見迴應,嚇的一溜煙跑了。

門忽然開了,沈澈皺眉看着一臉神遊太虛的王來福。

王來福忽然看見沈澈也嚇了一跳,眼裡那縷詭異還來不及收去,意味深長問道:“沈相,您要去哪?”

眼睛瞟着小華離去的方向別有深意道:“孩子雖好,可太小了。”

沈澈方纔聽到小華在和人說話,卻不知王來福腦補了這麼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但王來福臉上猥瑣之意表現的淋漓盡致,總讓人不太舒服,王來福也不能輕易得罪,沈澈不理會他什麼意思,只道:“肚子疼,去趟茅房。”

藉口、藉口!王來福心裡道,卻笑眯眯的一拱手。

沈澈莫名其妙地走了,的確是藉口,方纔想了一會兒,萬一是真生病了怎麼辦?她死了還不得他給她收屍!

再則他心裡還有一個古怪的想法,昨日那一番惡整,她該什麼表情,當時沒看到,現在過去補一補也是不錯的。

此時何雅正躺在牀上眼巴巴地瞅着房門呢,小芳坐在牀頭扶好她腦袋:“阿孃,生病的人眼睛是不能睜這麼大的。”

何雅把眼睛眯了眯:“乖兒子,你快去瞅瞅來了沒?”

小芳嘆了口氣:“阿孃,我都看過十多遍了,您耐心點,肯定會來的。”

何雅唔了一聲:“那你再看看我這樣子成麼?”

小芳上下左右檢查了一遍她的雞窩頭:“阿孃,你眼珠子別那麼亮就好了。怪嚇人的。”

……老孃我這樣叫明眸善睞!

忽然間外面響起腳步聲,何雅一喜,小芳把她給按了回去,低聲道:“我去開門。”

結果只有小華一人。

何雅難掩失望:“你爹爹呢?”

小華其實在路上磨蹭了一會兒,也沒見沈澈改變主意跟上來,不過她早有準備,捧了兩塊糖送到何雅面前:“阿孃。爹爹有事。讓我先給你送兩顆糖來。”

何雅看了她一眼,明白這是女兒哄自己,想了想覺得實在沒有意思。把頭上溼巾拿下來,掀開被子下牀:“罷了,本來就沒什麼病,咱們怎麼可能騙過他?他要是想來。又怎麼會打發兩顆糖來。”

說着揉了揉小華的頭,端起一旁的藥碗準備找個地方倒了去。

小華聽老孃語氣落寞。也沒責怪自己,正不知說什麼好,外面忽然響起敲門聲。

小芳立即道:“誰?”

“是我。”

沈澈的聲音!

小芳忙從何雅手上搶過那碗藥擱在桌上,小華扶着她躺會牀上。一番手忙腳亂後,兩人才衝外面道:“爹爹,門沒栓。您請進來吧。”

聽見門響,何雅連忙把眼給眯了眯。這樣看起來就像一個病人了。

沈澈並沒有走到窗前,而是問小芳小華:“睡着了?現在還燒着?”

小華激動道:“剛睡着。”

何雅:……索性閉上了眼。

小芳暗唾小華一口:“爹爹,阿孃燒的厲害,不信您看看……連藥也灌不下去。”

沈澈往牀上瞟了一眼,只看到一蓬亂七八糟的頭髮,他點了點頭:“不吃藥可不行,藥在哪,我來喂。”

小芳小華幾乎要歡呼起來。

小芳把藥碗送到沈澈手上,沈澈用勺子舀了舀:“都涼透了,你們等着,我去熱熱再回來。”

沈澈一走,何雅轉過臉來,母子三人傻傻相視一笑。

沈澈很快回來,何雅仍舊裝睡,待沈澈捏住她鼻子才“悠悠”地“半睜”眼睛。

小芳見機遞過來個枕頭,沈澈也極爲體貼地墊在她腰下,小華捧着手帕,萬一流出來了可以幫助何雅清理。

何雅這時才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她沒病啊,這一碗藥不過是應景弄來的,當真要喝啊?

可這時候騎虎難下,再讓他發現是裝病更沒好了,瞅着那勺子送過來,勉爲其難地張開一道縫,預備抿幾口給吐掉。

勺子忽然停住,沈澈忽然把勺子遞給小芳:“你們母親最不愛喝藥……”

對了,想個其它的方法吧,比如說抱抱我,一樣可以藥到病除。

“我們不能硬喂……”

對,這會浪費藥。

“來,兒子,你按着她這隻手,華華,你按着她這隻手。”

這……不對啊。

“我有個法子能讓她感覺不到苦位就吃下去。”

話音未落,沈澈兩指在她脖頸處一捏一揉,何雅便覺嘴巴不受控制大張開來,那碗稠乎乎的黑乎乎的藥汁便順着舌頭沿着喉嚨流下去。

這……不止是苦,爲什麼還有辣?

“發熱一定要把汗發出來,我怕藥量不夠,又特意給您添了兩大勺辣椒,應該夠了,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再來看你。”沈澈伸手把她嘴巴合上,示意小芳小華鬆開,又體貼地給她拉上被子。

“阿孃睡覺不老實,我點了她的穴道,一個時辰之內都不能動,你們在這好好守着她,等發過汗就好了。”

在沈澈逼人的視線中,小芳小華不由用力地點頭,目送父親大人輕飄飄地出了門,倆小娃撲回來掀開被子,何雅臉已經紅成辣椒的顏色,可除了呼呼往外淌眼淚,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等小芳小華搬來姜胖子,折騰了半天終究解開何雅穴道時,那辣椒是吐也吐不出來了,非但燒心,又和苦藥和在一起,折騰的何雅當天晚上幾乎是抱着馬桶過的,再想沈澈時,幾乎是忍不住連打寒顫。

何雅終於消停了幾天。

沈澈也忙,雖足不出戶,卻是在房內整理荊州地方官集體貪污挪用賑災糧款的罪證,不止今天,還有去年、大前年,幾乎是從王化民初到荊州開始,而且這王化民上面還有人,上面的這位纔是端帝一直想動,又苦無證據的。

事情都交給沈澈做了,端帝並沒有那麼忙,但外面天氣不好,他也去不了遠的地方,所以心生奇怪是正常的,主要是這兩日的伙食太差了,不但沒有了茶點,連飯菜也愈發不能入口。

今日送來的竟是幾個又冷又硬的窩窩頭和稀的能照見人影的稀粥。

王來福大怒,讓萬歲爺吃這個?

夥計不鹹不淡道:“幾位爺,您也知道,咱們荊州水災都快半年了,我們家能撐到現在已實屬不易,就這,過兩天也沒有了。”

說的王來福找不到話,見端帝揮了揮手,遂放了那夥計出去。

王來福雖是個太監,可除了小時候窮吃過窩窩頭,這幾十年都沒見過窩窩頭啥樣了,捧了一個又硬又冷,簡直難以下嚥。

沈澈倒是不以爲意,拿了一個慢慢咬着。

這幾人正在湊合着填飽肚子,好死不死從外面飄來一陣香味,雞……啊!

王來福大怒,拉開門,香味更濃。

端帝也皺了皺眉,王來福眼尖,瞅着剛纔那夥計端着一個銅盆走在走廊盡頭。

“你……給我過來!”

夥計還算聽話,過來了。

“不是說只有窩窩頭麼?”王來福掀起夥計手上的鍋蓋。

夥計支支吾吾,陡然又挺起胸膛:“這是我們老闆娘想吃的!”

“你……”王來福想發怒,忽然想起來老闆娘似乎是這裡的主人,換了語氣:“多少錢一隻?”

夥計眼轉了轉:“不好說,這得問老闆,現在後面就剩三隻活雞了,老闆也要吃的。”

還有三隻?

沈澈道:“去叫你們掌櫃過來說話。”他倒是想看看誰這麼配合她。

姜胖子一出現,成功用肚子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這肚子倒是比她身懷六甲時還要大,沈澈不由挺了挺自己的肚子,沒肉,作罷。

“也不是不行,其實小店還有一些別的山珍海味都放在地下冰室裡,這是菜單。”姜胖子從後面摸出一張紙。

說是菜單,更顯眼的是後面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