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關係就這麼維持下去也不是壞事,畢竟太子說不定哪天就登基做皇上了,安歌現在真要是下狠手,將來少不得被報復。可是事情往往不按章程發展,事態惡化是那天在飯堂,我照例插在前面打飯,太子一把就把我拉開,我正是少女初長成的年紀,一時紅了臉掛都掛不住。是安歌來給我解了圍,卻用一種非常極端的辦法,打架。
就這樣,兩個人扭在一起滾打起來,整個飯堂的學生都看着他們,安歌一下就以敢打太子而出名了。我卻深深感到不安,只希望皇上能萬壽無疆,太子儘量不要登基。
打架的事情過後越墨跟安歌反而低調了起來,越墨變得更加沉默,而安歌大概是意識到往後的日子不會好過,開始着力於鞏固自己的羣衆基礎,跟一衆學子關係逐漸融洽,也交了不少個朋友。微妙的是,我的桌堂裡常常會出現一些小玩意。
我記得有一次我從桌堂裡掏出一串糖葫蘆津津有味的吃時,越墨看我的顏色似乎帶着笑意,也或許是我看錯了,一貫冷漠的太子怎麼會有那樣溫暖的笑意呢?在我們的馬車半路壞掉之後,我終於能確定越墨的笑,是給我的。
我和安歌時常會鬥鬥氣,越墨總是在我被冷落的時候陪在我身邊,有一次安歌跟王知府的兒子去打馬球,越墨陪着我在書院裡,一頁一頁寫完當天的功課才離開;有一次安歌跟朋友去後山玩耍,是越墨跟過來陪我在山腳下坐了許久;有一次我略染了些風寒,爲了不讓安歌擔心我硬是撐着沒告訴他,是越墨差宮裡的嬤嬤燉了湯藥每天帶來...
越墨其實沒有那麼冷,也沒有傳言中那麼不易親近,相反,我覺得他體貼入微,細緻無比。
我開始喜歡跟他待在一起的感覺,淡淡的,如朝陽下第一縷花香,我不需要多說話他就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樣隨意穿些男孩的衣服,我學着打扮自己,穿女子的裙裝,梳多樣的髮辮,戴各種小巧的首飾,開始學着繡荷包,就連走路都比以前穩重好多。
安歌可能並沒有習慣也沒有
發覺我慢慢的變化,他總是匆匆問一句“怎麼穿成這樣,走,快點走,我帶你去吃長街的小吃。”他大概也沒有發現,我連吃東西都比以前慢了,不再是狼吞虎嚥,這樣他便能輕鬆的搶走我很多食物,可此時的我已經並不太在意了。
很快,我們長大了。
那一年,元宵。
越墨藉口身體不舒服,逃了宮裡的宴席溜出來要帶我去長街看燈,我一整個下午都悶在房間琢磨着怎樣打扮自己,傍晚安歌大概是要去宮裡參加宴會了,來我房裡告別,他總是這樣放心不下我。
我不知道爲什麼說跟朋友去長街的時候他的眼神突然變得黯淡,可我急着出門,都沒來得及問問他。在長街,熙熙攘攘的人羣中,我在姻緣橋旁看到了如今已是很高大的越墨,穿着一身普通人家的粗布衣裳,讓人很想親近,他輕輕的拉起我的手,一步一步邁過姻緣橋,夜色籠罩之下,我早就羞紅了臉。
他看着我的笑臉,暖的如三月的陽光,那麼耀眼。
我第一次覺得長街很短,走走便到了盡頭,總是覺得越墨買的小吃特別美味,越墨挑的首飾特別好看。我在長街的時候彷彿是看到了安歌,但又或許只是相似罷了。
安歌生病了,病了好幾天,連房門都不肯開,我只得在門外跟他說幾句。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對我關過房門,我問福婆婆安歌生了什麼病,福婆婆笑而不語,只是摸着我的頭說:“你們啊都長大了,慢慢就要學會過自己的生活。”我其實沒聽懂,可我還是點點頭,不再去打擾安歌。
皇上指婚是我意料之外,那一年我十五。接到聖旨,我連下跪謝恩都忘記了。我只知道王爺很高興,那晚喝了很多酒,大概是覺得不用再養活我這個不得寵的庶出吧。
王妃爲我備下很多嫁妝,說是王爺的意思,畢竟嫁入太子府不能太寒磣,家裡的僕人們都說:雖是嫁給太子,可卻可惜是個側室。
側室有什麼可惜的呢?我是越墨的妻子啊。我連做夢都沒想到,我竟然要成爲越墨的妻子了。
安歌一直病着不見我,直到大婚前,他來了。還是像小時候一樣領着我翻出後院的矮牆,沿着長街一路小跑,去買思源軒的包子,去聽涵義先生的戲,安歌包了一個很好的包廂,喝着上好的茶。我卻十分懷念,小時候坐在
樓梯的感覺,我細細打量着安歌輪廓分明的側臉,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孩如今也漸漸長大成英俊的少年了。
嫁給越墨是我當下最幸福的事情,我記得他牽着我跨了火盆,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他輕輕揭開我的紅蓋頭,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訴我:“若棄,從今天開始,我會好好對你,讓你一輩子陪在我身邊。”我是何等幸運。
每天早晨我醒來的時候,總會碰上越墨含笑的眼睛,他每天會在我之前醒來,就靜靜的看着我。每日三餐,他總是挑我喜歡的菜餚佈置下去,府裡的人都說太子對新婚的側妃寵愛有加。我牢牢記着王妃的教導,慢慢的跟主事的管家、嬤嬤學着主事之道。
我差一點就忘了,我是側室。
半年後,越墨要迎娶正妃進府,所有的婚事都要我開始打理,心裡難免酸楚,每次越墨進宮回來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我亦不能再無理取鬧。
這場婚事顯然比我的要大很多,事無鉅細都要精確無比,我作爲太子唯一的妻子自然不能推脫,每天跟着處理各種事情,一天下來心裡又酸又累,爲他人做嫁衣裳。
越墨那晚回來的很晚,我原本已經累的腰痠,只希望他能早點陪在身邊說說話,可他一連幾日都那副淡淡的模樣,心下不快,我便言語了幾句,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摔門便走了,這一走,便是好久,好久。
直到大婚之後,直到先帝駕崩,直到新帝登基,直到我已不久於人世...
我原以爲我們之間只是鬧着小性子而已,卻忘記了他九五之尊的身份。是啊,皇權不可冒犯,是我唐突了。進了宮以後我每天一碗接着一碗的喝藥,我想等我身子好起來的時候,我便打扮的好看些去見他,我定然不會再是小性子。
喝着喝着我就絕望了,越墨他大概是忘了我吧,他如今貴爲皇上,早已不是當年牽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過姻緣橋的人,他現在身邊那麼多新寵圍繞着,哪裡還會有心思想起來我呢?
王妃和安歌曾來看過我,只是,我已經無臉再面對他們。
等下輩子吧,我希望有一個很好的孃親,還有一個如安歌一樣的哥哥。
我沉沉睡去的時候,又做了那個夢,夢裡有一名女子,有着與我一樣的容貌,只是她眼裡也藏着傷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