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總愛說自己是勞碌命,果然連休懶假都懶不成,一整天下來,除了重新找鎖匠裝門,還陪着陶然一起把屋子翻了個底朝天。
林醉的所有東西都被整理出來,分門別類封在箱子裡,打好包。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一邊忙碌一邊閒聊,有說有笑,彷彿這只是一次普通的搬家。
傍晚的時候,半個客廳已被大大小小的紙箱堆滿,沙發上也摞着紙袋,兩人被擠到角落的吧檯旁邊休息。
琉璃哧地拉開一罐啤酒,倒在兩個杯子裡,拿起一隻遞給陶然,一擡手,把空易拉罐穩穩地丟到遠處的垃圾筐裡。
陶然接過杯子和琉璃碰了碰,揶揄道:“是不是老拿你們家大劉練瞄準,身手都練出來了。”
琉璃不以爲然地笑笑,仰頭把酒一飲而盡。
窗外已有幾分暮色,對面林立的高樓間夾着半個太陽,掙扎地投了幾道餘暉過來,在地上留下一片長長的光影。
琉璃心不在焉地把弄了一會兒杯子,扭過頭,衝着滿地的箱子努了努嘴,語帶深意地問:
“真的不要啦?”
陶然目光一黯,有不知名的情緒涌上來,又沉下去,她搖了搖頭,“我明天就叫快遞給他送到公司去。”
琉璃不置可否,又拿來一罐啤酒,打開,倒滿,倒得急了,泡沫撲撲地泛出來,順着杯沿流到檯面上,她胡亂扯了點紙巾擦掉水跡,緩緩道:
“陶陶,我知道你一向是很有主意的人,別看表面看着挺溫順的,其實骨子裡拗的很。我明白我也未必就勸得動你,但有些話聽不聽在你,說不說在我。好歹咱們也一起摸爬滾打六年了,明澈能有今天,一半的天下是你打下來的,你不說我也清楚,這外面動你念頭的公司何止十家八家,但你這人最重感情,纔會一心一意留在明澈,老實說我秦琉璃也從沒把你當過外人,你就當我是仗着這麼多年的感情,有些話不得不說。”
琉璃停下來,似乎想等陶然回些什麼。
陶然低着頭不出聲,這時才擡眼看看琉璃,笑了一下:“說什麼呀?軍功章裡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她似要把話題岔開,琉璃沒理她,愈發凝重地說:
“陶陶,我到底是比你大着幾歲,周圍這分分合合的事也見過不少,尤其是在咱們這個圈子裡,所以才更覺得你和林醉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人一輩子沒幾個七年,何況是能分享彼此生命裡最好的七年,如果因爲一點意氣就說放棄實在太不值得。”
“不是意氣。”陶然靜靜聽着,突然插了一句。
“那是什麼?”琉璃緊跟着問。
陶然不作聲。
琉璃也沉默,片刻又開口:
“陶陶,你別怪我多事,我知道可能會惹你生氣,不過……我還是去找過林醉了。”
“我不生氣。”陶然淡淡道,“依你的性子,要是不去找他我纔會奇怪。”
琉璃看上去並未釋然,反而更加吞吐起來:
“可我沒找着他,秘書說他出差了,但不肯說去哪,另外,我託一個常做秀場的朋友查了查報上的那個女人,叫什麼什麼田田,這兩年很紅,聽說,她參加完上次的酒會就離開上海,去了紐約,公司外宣說是海外培訓,可是……”琉璃像在掂量着什麼,“私底下也有些捕風捉影的閒話……”她又猶豫了一下,“不過,沒有確實的說法,道聽途說,做不得準的。”
她落了話音,不再出聲。
陶然仍舊低着頭,像是認真在聽,又像是在認真走神,雙目間或一眨,有淺淺的陰影在睫毛底下黯然掠過。
過了處暑,白天一日比一日短,夕陽燃不了多久便落了,屋子漸漸暗下去。
琉璃沉不住氣,她帶着幾分急切地說:
“陶陶!你再這麼不緊不慢下去,人可就真的回不來了!”
“他不會回來了。”
陶然從高腳凳上下來,走到房間另一邊,打開頂燈,屋子被一團柔光籠罩。
她坐回原處,繼續平靜地說:
“那個女人叫何葉田田,是新勢力公司的首席模特,年輕,長得美,正當紅。年初的時候,悠遊公司簽了她爲《浪跡》遊戲做廣告代言。”
“哦,原來她就是海報上那個……怪不得總覺得哪裡眼熟。”
陶然點點頭,又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出國培訓,但我知道她有了林醉的孩子。”看到琉璃一臉被驚到的表情,她聳聳肩,“林醉說的。”
“#@¥#@!”琉璃低聲罵了句什麼,問:“你打算怎麼辦?”
陶然指了指地上的箱子,“就這麼辦。”
這回換琉璃沉默起來,她擰着眉毛,沉吟半晌才勉強說:“要不要再跟他談談?也許只是一時犯蠢做下錯事。”
“犯了一個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陶然竟笑。突然想起那個一臉忠義的香港巨星,當年在記者招待會上心不甘情不願地向公衆致歉時所說的經典語錄。喧喧嚷嚷過後,果然所有人都原諒了這個錯誤。
法不責衆,衆人都會犯的錯誤最容易得到衆人的原諒。
可陶然捫心自問,你原不原諒?
心說不。
不不不不不。
所以她不聲不響地搖搖頭。
琉璃壓根也不是什麼擁護委曲求全的女人,本着勸合不勸離的古訓才違心地規勸幾句,如今看到陶然鐵了心,索性也乾脆地說:“好,分就分!”想了想,又憤憤道:“可咱也不能就這麼便宜他們!你要是沒意見,明天我就去找幾個相熟的記者,寫寫他倆的破事,再把那女人懷孕的消息捅出去,我看她還紅個屁!”
陶然有意見,“算了,現在再演這種瓊瑤戲碼除了娛樂不相干的人還有什麼意義。”
“怎麼沒意義?至少不能讓他太好過,瓊瑤有什麼不好?人家哭天抹淚搶了檀郎雙宿雙飛不知多快活,我看你就是中了亦舒的毒,信她什麼‘做人至要緊是姿勢漂亮’,姿勢有個鬼用!到頭來孤零零一個姿勢做給誰看?”
“給自己看。”陶然笑笑。
“人善給人欺,馬善給人騎!這種事情,你讓人一尺,人欺你一丈,何苦白作大方?”琉璃看不過眼,話裡有些急。
“我不是善良大方,人不是我讓出去的,是他自己要走,我答應過放手,就絕不食言。”陶然話說得不緊不慢,卻透着不可動搖的堅決。
“早晚給你氣死!”琉璃氣結,一仰脖咕嘟咕嘟把酒喝完。
“你慢着點。” 陶然拍拍她。
琉璃把杯子重重地撂在臺子上,氣道:“你一個人拗造型吧,我走了!”
“我送你。”
兩人出了門,坐上電梯下了樓,琉璃甩開大步走在前面,一路無話,看上去竟是真動了氣,直到拉開車門,才重重地嘆了嘆,一口悶氣吐出來,扭頭說道:
“陶陶,說到底,這是你的私事。不是我一定要插手你的私事,我就是怕你吃虧,人心險惡,你看滿世界誰像你,連爭都不會爭。”
“誰說的,明澈那麼多客戶,哪個不是爭來的?” 陶然安慰她,一貫地避重就輕, “你放心,人心險惡,我也不單純。”
“算了,你不想我管我就不管,最重要的是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琉璃拿她沒轍,返身上了車,正待開動,陶然在外面篤篤地敲了兩下。
琉璃搖落車窗,詢問地看向她。
陶然彎下腰,輕輕說:“琉璃,謝謝你。”
琉璃一愣,三秒鐘後擠出兩個字:“肉麻。”
一踩油門,開出老遠。
陶然直起身,看着那輛酒紅色的Mini Cooper一溜煙地消失在小路盡頭,臉上浮現一絲溫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