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看守的一句話,讓原本已經漸漸平息的會場再次沸騰起來。
“你說什麼!你們不是兩個人帶着的嗎?沿路也有人可以增援啊,幾秒鐘都挺不住?”
“他突然動手,太快了,而且挑的地方剛好是兩個地區的交界,增援的人來得太晚!”看守上氣不接下氣地答道,“我被他一腳踢到角落裡,爬起來時人已經不見了!”
“廢物,我剛纔不是還交代了……”
說到一半,四十三號主持人,“毒蟲”叢安皺起了眉頭。他臉上雖然沒有展現出明顯的怒容,然而久經鍛鍊的身體卻自然而然地稍稍繃緊,隨着心中的怒意散發出陣陣殺氣。旁邊的項南星臉色微微一變,感覺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瞬間起來了。更別提直面他怒火的監獄守衛了,原本也算是練家子的一個年輕人,此時被他一句話嚇得面無血色。
然而叢安話音未落,旁邊卻有另一個人插了進來,連帶着令沉悶窒息的空氣都爲之一緩。“淡定點,毒蟲。”他動動嘴脣,用微不足道的聲音說,“玩家在看着呢。”
黃老似有若無的話語猶如一桶冰水,將叢安剛剛冒起的那點浮躁一下子澆滅。
“呼……明白了。”他看向黃老:“我親自去,可以嗎?”
後者微笑點頭。
只是一次呼吸,他幾乎在這一瞬間裡就恢復到了平日的狀態。叢安揮手,招呼了四個監獄看守和他同行,然後邁着不緊不慢的腳步向走廊的方向走去。周圍的玩家都在看着他,好奇着這個主持人爲何會擺出要處理越獄犯人的姿態,畢竟這完全是監獄一方的工作,和他們這些負責組織遊戲的主持人毫無關聯。
但主持人顯然也懶得對此作出解釋。黃老宣佈樑京墨獲得勝利,遊戲結束,而後監獄看守便領着玩家們退場,回到各自的牢房裡。項南星在這個時候格外關注着陳治,任人羣擁擠混亂,視線卻始終緊緊鎖定着他。而後者似乎也感覺到,或者說預見到了來自身後的窺視,他始終低着頭,眼睛只是看着眼前的路,始終沒有擡頭也沒有和任何人的視線發生交集。
於是隱藏着這個人身上的小小謎團,也就隨着他的退場而再度隱沒在了黑暗中。
這其中只有一個玩家享受到了特殊待遇,那自然是這場遊戲最重要的參與者——羅百川。唯獨他退場的時候是被四名看守重點看守,並用鐐銬鎖住的,表面上給出的解釋是,因爲這場失利,羅百川的刑期超過了一千年,正式成爲這個監獄重點觀察的超長刑期重犯,因此需要給上鐐銬。然而項南星知道,這裡面真正的原因大概和三人間另外的那個賭約有關。事關重大,又有沈君浩擊倒守衛逃走的例子在前,監獄一方自然不得不謹慎一點。
和陳治那時的模樣不同,當項南星看向他的時候,羅百川倒是轉過頭來,毫不退縮地對上了他的視線。“你幹得不錯啊。”他冷笑着,那眯起的小眼睛彷彿要直接刺入項南星的心裡,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慢慢地,慢慢地纏上他因緊張而加速跳動的心臟。
“你幹得不錯啊。”他又重複了一遍,“以一個棋子來說,你完成得確實不錯。”
他放聲大笑,笑聲裡盡是譏諷的情緒,彷彿他纔是最終獲勝的那個人。
“黃老,爲了以防萬一,我也跟上去吧。”秋半夏建議道。在獲得對方肯定後,她對着項梁二人做了個“改天見”的手勢,然後便快步跟上了押送羅百川的隊伍。比起她口中說的“以防萬一”,這更像是一種威懾,用主持人的氣勢在近距離強行壓制羅百川騰起的氣焰。
換句話說,她這麼做,或許也是幫項南星解圍。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們見笑了。”黃老笑了笑說道,“犯人逃走這種情況不少見,不過選在這個剛好是遊戲還沒結束,主持人沒能及時協助的時機,處理起來可能有點棘手。叢安剛纔的反應激烈了點,希望你們不要介意啊。”
樑京墨雙手抱在胸前,微笑着不作迴應,場面一時間有些尷尬。項南星見黃老有點下不來臺,連忙一臉堆笑地答道:“其實也沒什麼,畢竟剛纔那……”
“喂,老爺子,你到底在盤算着什麼?”
項南星的話沒說完,旁邊卻有人強硬地插入其中,硬生生打斷了他的回答。他不聲不響地換上了一張“憤怒”的面具,配合他此時聲討不公般的語氣,倒是相得益彰。
見黃老開口要說什麼,這人又立刻補上了一句:“你可別在拿出什麼玩家在看笑話之類的陳詞濫調來啊,還留在這裡的玩家絕對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傢伙。至少作爲參與遊戲的餘興節目,他們總有資格見識一下主持人之間糾紛的模樣吧。”
這當然是歪理,然而黃老聞言也只能苦笑。此時人已經走光了,收拾場地的工作人員還沒來,偌大的會場中就只剩下樑京墨項南星兩個身爲“遊戲勝利者”玩家,以及黃老與“假面人”菲克兩名主持人。按道理說,主持人之間有什麼糾紛要解決都應該避開玩家,但此時菲克直接就在這裡撕破了臉皮,黃老也不可能輕易退避。
但這卻苦了項南星。他身處在兩個主持人正面交鋒的中間,提心吊膽。這裡並不像想象中那麼讓人窒息,彷彿是因爲雙方的氣勢在此處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如同颱風中央的平靜區域。然而這畢竟只是暫時,他知道只要其中一方率先爆發出來,這裡立刻會變成兵荒馬亂的戰場,所謂君子不利危牆之下,他想要趕緊從這裡抽離出去。
然而他好幾次想要往後退開幾步,卻被身後的人無情擋住了。他一回過頭就看到樑京墨那張無辜的臉,彷彿剛纔移動腳步適時擋在後面的那個傢伙不是他一樣。
“你搞毛啊!”他用嘴型問道。
“多好的鍛鍊機會啊。”樑京墨笑着答道。
項南星剛想罵句神經病,但這邊菲克已經率先發難了。
“黃老,有些話我實在不吐不快。”他冷笑一聲說道,“今天這場遊戲,作爲主持人下注沒問題,中途暗中照顧的也算是打了守則的擦邊球,可以接受。但是你對那個叫做沈君浩的犯人維護得也太過火了吧,竟然還發展到協助他逃走這一步!這樣的行爲,我作爲一個主持人無法忍受。”
黃老卻依然不緊不慢地笑着。正當項南星以爲他要義正言辭地反駁過去時,黃老卻只是輕飄飄地回了一句:“你的證據呢?”
“押送沈君浩的命令是你下的吧。按理說他涉及到遊戲後的結算,就算中途出局,也應該留在主持人的監視範圍內直到遊戲結束爲止,然而你當時直接安排他離開了,這等於是給了他一個襲擊守衛然後逃離的機會。”菲克緩緩說道,“這裡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鐐銬。雖然按照規定可以不上,但當時守衛已經拿出來了,一般也不會特意叫他們再收起。然而沈君浩當時對此提出反對,而你竟然也同意了他的請求。在那時看,這只是一種人道主義的做法,但事實上,沒有鐐銬這一點讓他有辦法實施越獄行爲,這是很大的幫助。”
“可你還是沒有證據。”
“臥槽這是打算靠無賴邏輯打通關啊!”
項南星差點就讓心裡這句話脫口而出了。這麼看來黃老簡直等於直接承認了,只是因爲沈君浩已經逃走了纔有恃無恐,覺得菲克沒有證據,無法坐實這個罪名。
但說到底,“逃走”二字談何容易。項南星自己也經歷過一次越獄,算是有點經驗了。他可以想象神秘消失的沈君浩大概是鑽進了和他差不多的房間軌道或者通風管道里,想嘗試通過那個來逃離監獄。問題是,這沿路有各種監控,沈君浩如果沒有信息技術高手幫忙的話很容易就會被鎖定蹤跡,進而捉拿回來。而且通道網絡本身就像個大迷宮,就算他能夠應對監控的問題,也很有可能在這些錯綜複雜的道路中迷路,然後撞上各種機關。
如果黃老把希望寄託在沈君浩逃走這一點上,那他很有可能最終收穫不到期望的結果。更別說爲了應對這個事項,主持人叢安已經親自上陣了,而從菲克現在的反應來看,他也很有可能……
“明白了,你這是在逼我自己上是吧。”菲克點點頭,“儘管不知道你老究竟在盤算着什麼,但是隻要抓到那個人,我想你在監察會面前應該也無話可說了吧。”
黃老攤開雙手,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看着黃老一反常態的囂張,以及菲克此時同樣一反常態的不淡定,項南星的心中不禁涌起了一絲疑惑。如此劍拔弩張的場面,兩股正面衝突的氣勢,站在中央的他原本應該有如置身風暴之中,瑟瑟發抖,魂不附體纔對。
然而他卻像是站在一團迷霧裡,眼前魑魅魍魎煞是嚇人,然而卻少了點實體的東西。
“兩位主持人先生,這場戲可以到此爲止了嗎?”
沉默至今的樑京墨終於開口了。他的話像是一柄刀,乾脆利落地斬開了擋在眼前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