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伊……”赫連宇正欲開口,那廂李左已將琳太妃並上蘇太妃二人帶了上來。蘇太妃是有功夫底子的人,此刻尚且還齊整。倒是琳太妃已不復美人之名,面上皆是惶惶然。
“你二人,可還有什麼話說?”如今貞充媛安心養胎,凝慕皇后薨逝,卉小容乃是後宮中位份最高的宮妃。應命而來,受命執刑,自然責無旁貸。歸根究底,還是後宮裡的齷齪事,自然要宮裡的人來解決。
蘇太妃有幾分骨氣,扭着身子恥笑卉小容道:“你得意什麼?!兔死狗烹,今日皇上能爲着萬里江山舍了這‘安鄰郡主’,又能爲着安撫郡主將我推出去受死,來日那人也可是你卉小容!”
卉小容冷笑道:“與蘇太妃何干?自本宮入宮,便早已做好要爲皇上犧牲,爲着天下犧牲的準備。何況今日要堂姐你賠命的是安鄰郡主,與我何干?堂姐你,真是糊塗啊!”
蘇太妃面目猙獰,淒厲大喊:“千筱伊你這賤人!縱今日我身死,來日必也有人飲你血啖你肉!”
千筱伊取過一旁行刑官手中剔骨刀,施施然走來,曳地的長裙紅得像火,像是沾染了一地新鮮的鮮血才紅得這樣豔麗。她走到蘇太妃面前,竟然笑顏如花,話語輕輕:“本宮等着那個人。”
說罷,狠狠一刀下去,蘇太妃慘叫一聲跌倒在地。衆人再看時,蘇太妃左腿膝蓋骨已經被整齊挖下。
面對如此狠辣而迅猛的首發,在場衆人無不見之而色變。卉小容更是倒退一步,面色青白,胸口隱隱翻滾,好不容易纔忍了下去。
千筱伊扔下刀具,轉頭看向一旁的琳太妃。琳太妃抖着雙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她是宮中妃嬪,並不比蘇太妃當年是正經的奇人穀人士,自然膽子小一些。
千筱伊見她如此,忽的湊近她,笑若春花,溫柔美麗。她左臉有一絲被飛濺到的血絲,映襯着她的表情,竟然顯出幾分妖氣。“不知琳太妃當日毒害本宮母后之時,知是不知,母后會藉着她女兒的手,來向你索命!”
琳太妃恐懼得連連搖首,“不!不!不是我!是採妃那賤人,你該索的是採妃的命!”
“嗤,”千筱伊不屑冷笑,“你放心,採妃一早在地下等着你了。”
琳太妃怕到極點,反倒激出幾分膽氣來。對着千筱伊大聲道:“你要殺便殺,何必費這麼多話,左右不過一死罷了。”
“想死還不簡單?本宮卻偏不如你的意。”千筱伊捏起琳太妃的下巴,笑容陰佞。“琳太妃身居後宮數十年,當聽聞何爲梳洗。本宮覺得此名甚雅,琳太妃今日又這樣襤褸,這刑法,較骨醉潔面之類的,倒是更適合太妃。”
琳太妃的瞳孔倏然放大。何爲梳洗?是將受刑者剝光衣物,綁在刑臺上。以沸水瓢瓢澆在她身上,再用鐵鉤子附在身上,一點點撕扯血肉。最終皮肉皆淨。內裡仍在,人尚未死盡,終餘骨架一副耳。可謂殘虐至極。
這樣的刑法,歷來是用在後宮不潔的女子身上的。如今被她這樣輕描淡寫賞了琳太妃,在場之人如何不顫慄?
“皇上!皇上救救我!”琳太妃發出絕望的嘶吼,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赫連宇,懷着最後一絲希望,盼望這個男人能夠開口救自己。
卉小容卻是冷冷開口道:“皇上,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是吉時了,誤了吉時可不好,讓遐洉國燁親王等了這樣久,更不好。”
赫連宇望了望千筱伊絕然的背影,似乎能看見她身上發出的弄弄煞氣。如今她是,遇佛殺佛,遇神殺神。赫連宇終是閉了閉雙眼,巍然下旨:“準!”
琳太妃面如死灰。任由李左吩咐內侍將她拖下去,連一絲掙扎的力氣都不再有。
梳洗一刑,辱人甚。她寧可千刀萬剮,也不遠受此極刑。只是這一生,終究由不得她。自多年前初見那個雪衣少年,便明瞭,她此生終要爲他萬劫不復。無論入宮也好,殺人也罷,或是如今之死,從來不能讓她自己做主。
琳太妃閉上雙眼,淚水不停不停滑落。她真是懷疑,面前這個君王,這個她一直愛着,愛到死的男子,到底記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尹琳婞。
她這一生,到底如其名‘婞’,太過固執,太過倔強。不過爲一個留在回憶裡的男子,親手殺了自己的親姑姑尹傾城。
他愛着千筱伊那一抹傾城的顏色,轉身忘了尹琳婞,她卻終生難捨那個雪衣少年。
無論是當年名動京城的琳婞郡主也好,還是豔冠六宮的琳妃也罷,回憶再美麗,終究消散成過眼雲煙。
這輩子,從來不是她自己的日子。
“姑姑……”她輕輕開口,望見臨璽宮外那一泓碧色的天空,美得一如當年,尹傾城帶她出城,去赫連山莊的那一日……
千筱伊看着琳太妃被帶走,又回頭去看地上鮮血淋漓的蘇太妃。
她嫣然一笑,傾國傾城。
“當日本宮曾言,若有來日,比啖蘇太妃之肉,今必應誓。來人,架起刑具,便在此處給本宮將她烹了,肉湯分衆大臣享用。若有食之不盡的,便是要陷本宮於不義,合該滿門抄斬。”
滿朝皆驚,卉小容用看瘋子一般的目光看着她。
“不必這樣看着本宮,”千筱伊朝卉小容露出一個溫婉的笑,“本宮還沒瘋。”
蘇太妃聞言,瞠目欲裂。她仰天長嘯:“千筱伊你這毒婦!如今輸給你,我心服口服!教天下萬萬人,你的毒辣已無人可比!你贏,天經地義!”
千筱伊正了正頭上鳳冠,涼薄一笑。“本宮之毒辣,還要拜你們這幾位庶母所賜。本宮之毒辣,只用於同本宮同樣毒辣之人。”
“你以爲事事皆能如你心意?我偏偏不!”說罷,蘇太妃狠狠在舌根處一咬,濃稠的血液從口中涌出。不過片刻,已然氣絕。蘇太妃雙目卻仍是睜大,怨毒地看着千筱伊。
“呵……”千筱伊以袖掩口,道:“這眼珠子本宮見了很不喜歡,便摳了送給脂貴嬪罷……”
描雲扶着她,微笑道:“先前聽聞脂貴嬪很喜歡吃魚眼,想來魚眼同人眼於脂小主而言,並沒有什麼大的分別。”
赫連宇揹着身,並沒有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就要看着那個滿手鮮血的女子,淚流滿面。他寧可千筱伊仍舊是當年臨璽宮裡,那個從屏風後探頭而來偷偷看他的緋衣少女,雖心機頗深,到底心底仍有柔軟,未曾這樣嗜血。
是他,一步一步,將她推向了這個血腥殺戮的世界。
錦書難託,莫!莫!莫!
“皇上,吉時已經到了~”李左試探着上前道。
赫連宇心痛的無以復加,卻最終只能揮手道:“來人,送安鄰郡主出嫁……”
衆人皆虛跪,千筱伊靜靜地轉了身。衆人齊聲高喊:“恭送安鄰郡主!”
“恭送安鄰郡主!”
“恭送安鄰郡主!”
三生高呼幾乎應天,回頭看這半生鉛華,像是匆匆而過的一場夢魘。
千筱伊仰首挺胸,步伐堅定。始終不肯回頭再望一望,這一片她曾熱愛的土地。
赫連宇同樣倔強地不肯回頭目送她,連看一看都不願意。
他狠心親手送走了自己這一生最愛的女子,她情非得已,但是要他眼睜睜的看着她走遠,他做不到。
赫連宇閉上雙眼,任淚光在睫翼上顫抖,唯有閃爍,不肯墜、落。
他撐着龍椅一角,彷彿霎那之間蒼老。身體中有一部熱情因爲千筱伊的離開,死去了。他一半的生命離開了,從此以後,他是殘缺的。
“皇上要保重身子啊……”卉小容站在他身邊,伸手要去扶他。他卻擺擺手,拒絕。
“伊伊……”轉語呢喃,語氣輕輕。虛無地讓人幾乎以爲聽錯,唯有卉小容聽得那樣清晰。
只有她明白,當日赫連宇誅殺千羽王室時千筱伊有多痛,如今赫連宇便有多痛。因爲她也是這樣痛,幾乎無力呼吸,幾乎要罔顧儀容,就地嚎啕哭出聲來。
她寧可自己仍舊是奇人谷裡的蘇星月,日日等着赫連宇來迎娶她回家。總好過如今這樣,他爲另一個女子疼痛着難過着,她卻連安慰的資格都不再有。甚至於,連哭泣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千筱伊走出臨璽宮,看見那一端,夏侯燁一襲紅衣,遙遙站在那裡,等着她過去。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他朝她輕輕將手攤開,微笑輕輕,像是遊動的魚兒,在水面漾開的淺淺波紋。
美得寬和、慈悲,而安靜。
“伊伊,吾終未負卿所託。”
千筱伊將手放入他掌心,莞爾而笑。
呼吸迷離之間,似乎又嗅見初見那一日,梔子花的滿空芬芳。
清越動人,驚才絕豔。
“王爺千里迢迢而來,安鄰不勝榮幸。”
夏侯燁微笑似雪,靜謐無聲。“只爲一句‘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千筱伊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一步步踏上去遐洉國的馬車。
這一刻,她如此接近自由。
念初見小雨霏霏,緋衣素帛;而如今相別聽風,記憶斑駁。
是否仍有人會憶起臨璽宮外那一場傾盆驟雨?
愛恨參差。
她和赫連宇,終究成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