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式告白

墨式告白

趙子墨被軟禁了。

手機、固定電話、手提電腦等等一切能與外界聯繫的工具通通被父親沒收,她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臥室,一日三頓的飯由母親親自派送,她唯一能用來打磨時間的,除了自己的專業課本,還是自己的專業課本。

趙子墨趴在窗戶口琢磨半晌,得出用繩子或者撕牀單結成條都不可能從房間裡逃出去後,爬回被子裡矇頭再睡。

閉上眼,腦海裡浮現的,是那一晚在“天上人間娛樂城”的一幕幕。

那一晚,警員對自由舞廳以及周邊包房的客人全部進行了現場問訊,本來她和極品也只需要配合一下就可以離開,哪知道負責搜身的女警官竟然從她外套的兜裡搜出數顆搖頭丸……

趙子墨傻眼了。

顧城歌也驚到了,顯然這種情況在他的意料之外,但還是很冷靜地辯解分析:“這不會是她攜帶的,可以檢測藥丸上的指紋證明。”

本來接下來就該去警局,但是……

這一次“緝毒行動”竟然驚動了公安廳長,據說,王亟政正好在附近一家老字號酒店應酬,這一幕,剛好被他看到了。

王亟政不動聲色審視一眼她旁邊的人,然後端着長輩的架式,一臉嚴肅:“墨丫頭,你是怎麼回事?上次調皮調到警察局,這次又跑到聲色場所!”

因爲小時候跟蕭楚衍混慣了,王亟政在訓兒子的同時也會把她當不聽話的女兒訓,趙子墨通常會努力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但這一次,她覺得事態太過嚴重。

趙子墨:“王伯伯,我不知道這些丸子是從哪裡來的,我……”

總之她被訓了一頓後,在王亟政的關照下,警官只取了她的指紋印便放行。

趙子墨以爲,只要結果出來,她就一身清白了,哪曉得……

大考結束的當天下午,父親一通電話讓她去學校西門,然後,她被父親親自綁了回去。

父親雷霆震怒:“逛聲色場所攜帶搖頭丸,如果不是你王伯伯有心庇護……人越長大膽子也愈發大了,趙子墨,給我呆在房間裡好好反省,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門半步!”

於是乎,趙子墨華麗麗地被軟禁了。

若是以往,她倒能保持 “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閒致心境,在軟禁中找到樂趣,但這一回,她做不到。

完全靜不下心。

並不是因爲搖頭丸的事,她已經知道檢測結果,那些丸子上並沒有她的指紋,她腦子裡想的,全部都是……

極品那讓她心神盪漾的一瞬間。

那晚在王亟政的關照下,趙子墨和顧城歌順利離開娛樂城。

一路上,顧城歌都沉默着,緊緊地抿着嘴,直到經過一座橋,他忽然踩了急剎車,將車轉彎開到橋下的一小塊空地上。

他打開車窗,任冷空氣灌進來,只是不開口說話。

趙子墨奇怪地:“怎麼了?”

顧城歌靠在駕駛座椅:“阿墨,抱歉,帶你來之前,我沒預料到這個狀況。”

趙子墨怔了一怔,明白了,但沒所謂:“沒關係啦,是我自己纏着要來的,再說了,未知的時間裡,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估計那些丸子是旁邊有人偷偷塞進我口袋的。”

顧城歌墨黑的眼裡是狼狽的懊惱:“無論如何,是我失職。”

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自責,她又沒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不過,能看到浮雲之上的浮雲在警官面前終於不再那麼淡定從容的一面,實在讓她覺得,他終於平凡了一回,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可企及。

不能否認,如此平凡的一面,反而教她更加不可抑止地心動,畢竟,他若一直高高在上,她的仰望勢必多過愛慕。

趙子墨扭頭,一本正經:“好吧,你失職了,我接受你的懺悔。”

她看着他,紅脣微翹,眼裡盡是皮皮的笑意,本來就極美豔的眸子頓時像陽光照耀的七彩琉璃,流光溢彩地散發着璀璨奪目的光芒。

顧城歌一瞬間被攝了心神,他從來不知道,他那顆經過悲苦煉鑄變得波瀾不驚的心,竟可以跳得如此狂野而紛亂。

順從自己心意的牽引,他專注地看着她,慢慢地傾身……

趙子墨注意到他的動作,心跳不可抑止地狂亂起來,自動屏住了呼吸,只覺得,只覺得……

痛。

“啊喲——”

近在眼前的這張呲牙咧嘴的臉,迫使顧城歌中斷靠近的動作。

“怎麼了?”

趙子墨抱着右腿僵硬着半邊身子,呲牙:“腳抽筋,老毛病了,一會兒就好。”

顧城歌立刻下車,繞到另一側拉開車門。

“小腿內側還是腳內側?”

“都在抽……”趙子墨嘶聲吸氣,“疼死我了……”

顧城歌毫不猶豫蹲下,在趙子墨驚異的目光中,從容地撈出她的右腳,脫下黑色小坡跟皮鞋,置於自己的大腿上後,按着她的腿往經絡捲曲相反的方向扭轉。

得到她疼痛緩解的信息後,他又從小腿腹到腳掌,一寸一寸細心地按摩着。

有車輛從旁側的路面經過,有人惡意鳴笛,他低着頭,旁若無人,神色自若。

趙子墨在驚訝之感慢慢退卻後,只覺心旌劇烈搖盪,全身酥麻,臉色紅成粉粉的模樣。

初見顧城歌的感覺是驚豔,無論是幾年前在煙火廣場的雕塑下還是幾個月前在他的宿舍,後來的遇見以及相處,她由仰望慢慢到愛慕,嚐盡各種微妙感受,但所有的感覺加起來,都不如這一瞬間來得深刻而洶涌。

愛慕他喜歡他的感覺,就在他放下身段以及溫柔的動作裡瞬間爆滿。

……

趙子墨矇頭在被子裡,又被這一場回放鬧得心神盪漾,臉紅心跳。

她覺得……覺得極品待她是特別的。

他在車裡傾身靠近,溫熱的氣息都拂到她鼻息,他還放下身段爲她抽筋的腿腳按摩……

如果這樣她都看不出些什麼,她也稱得上遲鈍得驚人了。

可是,如果極品對她是“有點意思”,那他怎麼就有女朋友了呢!

不過她也夠傻冒的,在他細心地給她穿回鞋子後,她居然強自鎮定煞風景地問出一句打破曖昧氣氛的話。

她問:“極品,你與何師兄到娛樂城到底搞什麼地下活動?”

天曉得她根本沒經過腦子思考就問出來的,但極品貌似默默地無語地看了她一眼後,還是簡短地作了答。

具體情況是這樣:

一個多月前,楊頤菲在“天上人間”的KTV包房殺人,介於正當防衛與防衛過當之間,何必崢是她的代表律師。

因爲死者有過吸毒史,是“天上人間”的常客,何必崢爲了得到更多的有利證據以及找到其中一位關鍵的證人,這段時間都拉顧城歌到娛樂城“蹲點”,完全沒預料會撞上警察“緝毒”。

聽着他簡單的敘說,趙子墨後悔死了,她明明就應該問:“極品,你是不是對我有點意思?如果有點意思,你就做我的男朋友好了!”

不管怎樣,她都應該一鼓作氣趁熱打鐵坑蒙拐騙明搶暗偷無所不用其極把他搞定纔對嘛!

可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她現在想行動,卻被禁足,一通電話都打不出去……

房門被推開,北野清嫵端着飯菜進來,徑直掀開被子:“墨墨,起來吃飯了。”

趙子墨拱着身子無動於衷。

北野清嫵將飯菜置於牀頭櫃,伸着冰涼的手就去揪她耳朵:“吃飯了,子墨!”

但是,沒有反應……

於是改爲揉捏她的腮幫子:“趙子墨,給點反應行不?”

趙子墨還是不予迴應。

最後無奈,北野清嫵使出殺手鐗,雙手斜插入她腋下,不由分說撓起癢來:“你這死孩子……”

胳肢窩是趙子墨最爲敏感的地方,即使隔着厚厚的睡衣,也是碰不得的,一撓,她就驚呼着彈跳而起,嚴肅抗議:“老媽,你不能每次都用這麼卑劣的手段對付我!”

北野清嫵笑得清豔嫵媚:“你還知道我是你媽,跟誰慪氣呢你。”

趙子墨縮在牆角,一臉苦悶,見母親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她,沒有一點同情的意思,她爬過來撒嬌。

“媽咪,親親媽咪,你跟老頭子說一聲,給半天時間讓我出去放放風好不好?就半天!”

北野清嫵:“你爸不會同意。”

趙子墨:“那借你的手機給我打個電話!”

北野清嫵:“你爸知道了會關我禁閉。”

趙子墨:“……”

北野清嫵軟了心:“阿墨,這次你犯的錯太嚴重了,你要知道,不管那些搖頭丸是不是你攜帶的,一旦被人爆料出來,都會給你爸抹黑。”

趙子墨:“……”

她當然知道後果很嚴重,可她真的很想立刻馬上去搞定極品嘛!

北野清嫵:“你要打電話給誰?”

不知怎麼的,趙子墨騰地就紅了臉,在母親可疑的目光下,她羞澀又小心翼翼地:“媽,你准不准我現在談戀愛?”

北野清嫵瞭然,睜着風情不減的美眸,要笑不笑地:“要談戀愛啊……”

趙子墨緊張:“不會這也不肯吧……”

“十九歲的大姑娘了,當然可以,但是……”北野清嫵一本正經,“除非領證結婚,否則,絕、對、不、可、以、上、牀!”

趙子墨:“……”

囧了。

面紅耳赤了。

老媽你想得也太遠了吧!

在母親的徇私下,趙子墨終於獲得撥打一個電話的權利,她熟練地撥下那一串銘記於心的號碼,通了以後迫不及待:“喂,極品!”

電話彼端:“……”

迴應她的是大嗓門:“是墨墨美媚啊,我老何,老顧去法院了,手機忘帶,人還沒回。”

趙子墨:“……”

沒天理啊,爲什麼她的運氣會好得這麼悲摧……

母親答應幫她申請拿回手機,但到晚上被父親無情地駁回,直到大年三十,她才被允許擴大活動範圍:餐廳和書房。

但仍然不能與外界聯繫。

她繼續過着被軟禁的生活,直到……

大年初七。

姑姑一家前來拜年,睡懶覺剛起的她無比雀躍,大人們虛寒問暖,她便拉着表姐溫暖進臥房,涎着笑臉求她:“暖暖表姐,拜託你去跟老頭子說,我們要出去逛街好不好?”

暖暖表姐雖然比好大了十歲,但是,在所有的表兄表姐裡,她與這位表姐感情最好。

表姐笑:“舅舅又禁你足了?”

趙子墨可憐兮兮點頭:“是啊,放寒假一回家就被禁足了,並且沒收了我的手機,座機也打不出去,我都快悶成黃花菜了。”

在她的軟磨硬泡之下,表姐終於答應,而父親竟然沒有反對,只說:“午飯之前回來。”

趙子墨喜形於色,當着姑姑一家的面撒嬌,順利拿回被沒收的手機,出門後像只剛放出囚籠的小鳥。

然後,她攔上一輛計程車,打開車門回頭朝表姐狡黠地笑:“暖暖表姐,謝謝你今天幫忙,你一個人四處逛逛吧,我走了。”

上車後她打顧城歌電話,接通了只是問:“極品,你在哪?”

“事務所。”

顧城歌條件反射答,欲再開口說什麼,那邊已匆忙掛了電話。

望着屏幕上閃過“通話結束”字樣,顧城歌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期末大考結束,他打過她的電話,卻始終只有機械而冰冷的女音迴應“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後來某天去法院忘記帶手機,卻偏偏錯過她的來電。

回電話過去,接聽的是陌生的女音……

現在,她怎麼就沒頭沒腦掛了電話?

“老顧,這案子還繼不繼續討論呢?”何必崢的語氣明顯帶着調笑。

天啊,一向冷靜自持的顧城歌居然在討論案子的時候看着手機出神……

顧城歌神色自若,風清雲淡地:“繼續。”

約莫半個小時後,案件的討論還是得不出新進展,三人都有些乏了,這時,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撞開。

“極品,我有話要跟你說。”

趙子墨闖進辦公室,原以爲沒到初八正式上班時間,事務所只有極品一人,卻發現,何必崢和齊磊都在,並且,他們好像在開會討論案子。

趙子墨一囧,忙要退出,顧城歌已擡起頭,目光灼灼地射過來,然後,再也移不開視線。

她的衣着倒是平常的樣子,淺色中長平底靴,緊緊包裹大腿和臀部的牛仔靴褲,白色短款外套,着重引人注目的部位在頸脖往上。

她在脖子上圍了一條毛絨絨的純白色狐皮圍巾,黑而柔順的直髮略略凌亂地置在兩側,嘴脣稍稍塗了帶顏色的脣膏,白皙的臉上染了淡淡的粉紅色,掩映在微微晃動的純白色狐毛之後,愈發顯得明豔照人。

近一個月未見她,她竟更傾……城……了……

在她退出之前,他開口:“什麼事?”

顧城歌儘量保持雲淡風清的語氣,才得以讓此刻跳動越來越狂野的心臟不至於發生紊亂。

趙子墨汗汗:“我還是等會兒再說吧,你們先忙。”

“你可以現在說。”

趙子墨:“你確定我可以現在說?”

顧城歌極有耐心地:“你說吧。”

好吧,她豁出去了。

趙子墨深吸一口氣,要開口了才發現……

她竟然忘了那一句預演過千百遍的臺詞具體是怎麼說的,情急之下,只好總結她想要表達的中心思想。

“顧城歌,做我的男朋友吧!”

趙子墨很少這樣鄭重其事呼他全名,多數時候是“極品”,或者“極品大神”,說完以後,她直直地看着他,等待答案。

一旁的何必崢當場瞠目結舌:呃,原諒他沒看懂現在是什麼狀況……

齊磊亦看不懂這一幕:他們不本來就是……

顧城歌凝神盯了她半晌,眸子深深深地,暗流洶涌。

然後他皺眉,越皺越緊,平靜問了一句不甚相干的話:“你剛起牀?”

趙子墨一時懵了,機械地點頭:“啊。”姑姑一家來的時候,她的確剛起牀,貌似到現在也沒洗臉更沒刷牙……

顧城歌表情一慣地清淡:“難怪腦子不清醒講夢話。”

趙子墨:“……”

她此刻的表情可謂千變萬化,她萬萬沒想到,人生第一次表白,就被他這麼無情地拒絕了。

原以爲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他說一句“我有女朋友了”,哪裡曉得極品這人說話忒不委婉,有必要這麼直白地說要他做她的男朋友是做白日夢麼!

她委屈地癟癟嘴,想哭的心都有了,轉身欲走,卻聽到顧城歌繼續以不疾不徐的語調說:“趙子墨,我什麼時候不是你男朋友了?”

趙子墨帶着一百二十分的不可置信轉回身,看着他嘴角明顯彎出的細緻而漂亮的弧度,槑了。

她不是在做夢吧!

她不是產生幻聽了吧!

趙子墨呆呆地:“……極、極品,你再說一遍……”

終於大約搞清楚狀況,何必崢很不厚道地笑出聲,齊磊亦是一副“驚爲天人”的表情。

這一對,實在太太太那個啥了!

顧城歌鎮定自若接受那兩頭無良的嘲笑,平靜地開口:“你們繼續討論案件,我處理一下私……家務事。”

他站起來,牽起還保持槑槑之態的她的手,進了裡間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