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危險的事,莫過於自以爲是】
齊木在葫縣還沒見過這樣的村子,誠然,葫縣的大戶們若聯起手來,即使齊木也要退避三舍的,可單個漢家的村子,齊木還從未怕過,但今天眼前這個流民村,似乎就是要打破這一紀錄。
方二全溜着個酒葫蘆站在隊伍的最前方,石義站在他身旁,七八個年輕人手持鋤頭釘耙跟在他們身後,眼睛中充滿怒氣,彷彿他們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一般。
今早,齊木帶着十幾個家丁惡僕,跑到村子來說這村子裡的土地都是他的,剛嚐到自己土地甜頭的流民怎麼可能輕易同意,別說齊木了,就是華慶峰也別想輕易要回去。
“不過就是羣賤民。”齊木呢喃片刻,轉頭道:“童秀才,請把地契拿給他們看看。”
童秀才立刻得意洋洋地走到前面,手拿着地契衝石義、方二全一抖。
“流民村的人聽着,這些田地都是蘇循天蘇少爺家的,昨日蘇少爺已經將這些地賣給齊木齊大爺,齊大爺仁義,只要地不要人,識相的就趕快捲鋪蓋,滾!”
方二全身形不動,但他的眼角卻在激烈的顫動,呼吸如風箱一般沉重。
石義則依然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是不時用眼角瞟向某個角落,那裡埋伏着十名護村隊的青壯,手裡皆是軍制長槍,乃是一年前從溪南村手中得來的。
“這位童先生,本村土地在縣衙皆有黃冊,乃是本村村民所有,何來什麼蘇少爺。”方二全強抑心中的憤怒,儘可能禮貌地道。
童秀才剛張了張嘴,就被齊木一巴掌撥拉到一邊去了。
“縣衙算什麼,你們難道不知道我纔是這葫縣的天!”齊木衝方二全吼道,一早上的折騰讓他的耐心幾乎耗盡。
“齊大爺,我們聽過您的威名,但這裡原來皆是荒地,都是我們一寸一寸的耕作出來的良田,確實是我們的土地。”方二全依然保持着謙恭的姿態。
齊木咧嘴一笑,誰耕作的荒地就是誰土地,這幾乎是他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這裡原是荒地不假,但是你們耕作出來就是我們齊爺的,”洪山在後面叫囂道:“死老頭子,趕快走,遲了,把你腿打折扔山裡去。”
“方保長,你們的土地的確是蘇家,我們這裡的地契上寫的清清楚楚,乃是蘇少爺八百兩銀子賣於齊大爺。”童秀才依然不放棄,希望憑自己三寸不爛之舌,上演空手套白狼的好戲。
但齊木臉色已然非常不耐,對他而言,這麼個村子的事情折騰這麼久,已不同尋常了,若不是怕鬧出人命讓府衙注意到,他早讓洪山等人上前將這幾個人打殺了,七八個流民而已,他的家丁一個就能打三個。
不過現在似乎太頑固了,一羣流民而已,聽到齊木兩個字竟沒有立刻將田產乖乖奉上,他齊木的威名竟然衰落如此,看來不得不殺幾個人立立威了。
洪山這些家丁立刻領會了齊木的意思,從背後抽出匕首、朴刀來,就衝着村民們走來。
見齊府家丁目露兇光,石義也隨之眼中一厲,這種眼神他在張法那裡太熟悉了。
“一張紙罷了,沒有官府的印押,用來擦屁股都算有用了。”在雙方就要動手的一刻,溫言插到童秀才和方二全之間。
只見他風塵僕僕,眼中帶着血絲,縣衙的小馬在不遠處喘着粗氣。
昨晚溫言一宿沒睡,幫着華慶峰搞夜審,好不容易等白天可以休息休息了,又得到了齊木到華西村的消息,但縣令忙於堂審,分不開身,再說王不見王,如果此時華慶峰出面,反而會沒有迴旋的餘地了,不得已溫言先一步趕回。
“童秀才,你這地契可有官府的憑據,可有官吏在場?”溫言一上來就連連發問:“我們村的黃冊皆是縣太爺親手登記,乃是朝廷命宮所承認,你如此行事,置朝廷何在,虧你還有朝廷的功名!”
“更何況我大明律定製,土地的立契、申碟或過割必須通過縣衙,你這等私下定立的白契,可拿不上臺面。”
白契就是不經官府承認的合同,若是打官司到了縣衙府衙,是不能做憑證的,而且中國自唐代開始,土地流轉必須經官府確認,否則無效,也就是說即便田地原本的確是蘇循天的,沒有花晴風點頭,理論上,齊木也得不到土地的所有權。
童秀才本人並非擅辯之人,也就是對着方二全這些沒有功名之人,有股子傲氣,但面對同樣擁有生員功名的溫言,這股傲氣立刻蕩然無存。
“你們別以爲有那個花架子罩着,就萬安無事,”齊木冷笑一聲,在幾步遠的地方諷道:“也罷,本老爺也就多等幾日,看那花晴風丟了官,你們那魚鱗圖冊還不就是廢紙一張!”
說完,齊木就轉身走了,洪山等人只好將武器塞入懷中,怏怏地跟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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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媽呀嚇死了我,”石義往地上一坐,抱怨道,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溫言瞧他這個樣子,不由一樂:“就你這樣還怕啊。”
“別說,溫秀才你不會就這樣一個人騎着馬回來的吧。”石義瞪了溫言身後一眼,疑惑道:“那真動起手來,我可沒把握把齊府的惡奴都留下。”
你小子就放心吧,我把伐木隊和獵人們就叫回來了,他們就躲在村裡,剛纔萬一動手……”
溫言衝着齊木離開的方向,突的冷笑一聲。
“齊爺,您一句話,小的們就上去將這些不識相的打殺掉,然後屍體往山裡一扔,剩下的婦孺還能怎的?”離開華西村一段距離後,洪山不解地問道。
齊木瞥了他一眼,怒道:“不懂就別問,滾一邊去。”
討了個沒趣,洪山只好退到一邊。
齊木騎着馬,慢悠悠地往縣城走去,心裡卻十分滿意。
齊家家大業大,家中良田少說也有數百畝,但是糧食在平穩的朝代並不值錢,沒有茶葉、酒、煙那麼大的利潤,更何況齊木家根本不涉及米店糧行,倒是菸酒需要交通最爲齊木擅長,所以齊木手下多是這種產業。
華西村那幾百畝田地,齊木還真沒看在眼裡,他想得到的是華西村的油坊、酒坊等十多座作坊。
而今天來就是向花晴風示威的,好方便逼迫花晴風將作坊交給他,所以沒有沒把流民攆出村去,齊木並不生氣。
真正令齊木生氣的原因,乃是華西村的人竟然沒有唯唯諾諾地躲在家中,或跪着哭求齊木饒命,而是聯合起來在村口與齊府的家丁僵持。
這樣不識相的人,齊木當然不介意殺幾個人教育他們,不過就是流民罷了,貴州每天死的流民少說也有百八十個,但溫言的到來迫使齊木三思而後行。
一直以來齊木把持着葫縣這條驛路,憑着兇狠和狡詐攫取了大量錢財,但奇怪的是,這條流淌着黃金的戰略要路,貴州雲南這麼多土司大族竟沒有一人插手,而朝廷也就是空降一個傻書生來而已,生生的造成葫縣權力的真空,讓沒有深厚背景的齊木,掌握長達數年之久。
簡直是老天拿來資助自己寵兒,而齊木建信這個寵兒就是自己。
齊木擔心殺人會引起巡撫、巡按或布政使司的警覺,因此一直隱忍,但流民的命在朝廷眼中一直不值錢,只要佈置得當,也沒有麻煩。
但溫言就不同了,他是生員功名,乃是讀書人,若是無故被打殺,不禁地方官要被問罪,連朝廷大佬也會關注過來,那就真麻煩了,所以齊木只好鳴金收兵。
“看來,這段時間是需要好好敲打敲打了,否則人家都忘了我的威名了。”齊木凝視縣城方向,恨恨道。
坐在書房的華慶峰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疑惑的瞧了瞧四周,又從書案上拿起一本賬簿來小聲讀道。
“庚辰年九月初三,齊木伏殺大戶劉三海,孟慶唯分得贓銀一百二十六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