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是楊桃吃得最難受的一頓飯。
哪怕是在蜀州監獄,哪怕是被安知府特意關照過飯食噁心得止不住嘔吐,她心裡也沒這麼難受。
等這頓飯終於吃完,楊桃一張臉已經笑得僵硬。
她原以爲能趁着中午的時候午休一會兒,誰知纔剛回屋中坐下,大伯孃就跟了進來。
“桃兒,大伯孃想和你說說話,你看這會兒方便不?”她顯得有些拘謹,或許是因爲緊張,她一直搓着手,生怕楊桃拒絕的模樣。
光看她這幅模樣,楊桃也猜到她將要說的話題絕對不會讓人愉快。她本能的想要拒絕,可看見她眼中滿懷期待的光芒,拒絕到了嘴邊也實在說不出口。
骨肉至親,便是躲過了今日難道能躲過明朝?
“大伯孃坐吧,有什麼話你儘管說。”楊桃起身坐到大伯孃對面,拎起茶壺爲她倒了碗水。
大伯孃便也就不客氣的坐了,她本是圓滑的人,沒一會兒便緩和了自己的緊張情緒。找到了話題。
她的切入點是今天的午飯,表述了他們一家爲那桌子菜花了不小的價錢,以及不少的勞力。其中重點點評的是楊桃吃得最多的那盤蘑菇。
“你大堂兄知道你愛吃那個,天不見亮就上了山,爲着撿兩朵鮮嫩的雞樅菌,險些沒從山坡上摔下來。要說啊,還得是骨肉至親,他對旁人可沒有這份心。”
楊桃早上起來的時候,明明聽見大伯父說殺完雞就去撿菌,這會子卻成了大堂兄楊晨的功勞?
楊桃心裡跟明鏡一般,卻也只是包容一笑,說一些對大堂兄特別感謝的話。
“有一句古話怎麼說的?‘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做事情,身邊沒有自己信得過的人可不行。”
這句話一出,楊桃的表情便剎那一僵。她猜到了大伯孃要說啥。
果然,她一句便是:“這深山老林,你一個女兒家去盯着開墾也不是那麼回事。左右你大堂兄也閒着,不如讓他去幫你看着?”
開墾荒地可是個好夥計,僱人的工錢能算計,農夫的伙食費能剋扣,山上林木柴禾再一倒手賣……
也不是說爲了點銀子就和自己人計較成那樣,關鍵影響聲譽和之後進程。
不是楊桃信不過自己堂哥,而是他前些天被辭退,就因爲偷藏了客人打傢俱的木頭。
“大堂兄是手藝人,這種粗活兒……”
“男人嘛,乾點粗活不算委屈。春曉跟着秦夫子唸書,近來又要幫着忙縣衙的事。張存倒是個能幹的,可你們那醃菜鋪子又離不得人。
那麼大一片山,那麼多繁雜事兒,你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總不能行吧?左右是要請人看顧,自己人怎麼也比外人靠譜你說是不是?”
外人要有個不合適的,可以說可以訓實在不行還能辭退;自己人呢?要活兒的時候怎麼約定都行,要真出了紕漏,當妹妹的好意思和哥哥黑臉嗎?就算黑臉,威懾力能夠嗎?
“等開好地,也還有還有好多是事情要做呢。種藥就好比種莊稼,澆水、施肥、拔草……中間事情多着呢,沒個可靠人幫你看着,那些個圖省事的人還不得胡來?
你呀,也算是有幫手,家裡好幾個堂兄弟都肯幫你。旁的不說,我那幾個兒子,都由着你使喚。”
楊桃嘴角有些抽:照這意思,光大堂兄一人還不行,兩個兒子都要來?
“二堂兄……”
“你二堂兄是個老實人,手腳也勤快,你要是讓他幫你管着一片地那可絕對能放了心。”
這看地也沒油水啊,怎麼也惦記上了?
楊桃正納悶,大伯孃便道:“聽說你們要種的都是貴重藥材,那人蔘、林芝的,丟一顆可不少錢,有你二哥幫忙種着看着,保證出不了差錯。”
這下,楊桃的心肝都開始抽了。
六面山適合種什麼藥材,該怎麼種那些藥材,這些問題楊桃自己都還沒想明白呢,人家就連發財的路子都想好了。
“還有你堂姐,她別不會,算個賬管個東西還是能行。有她幫你看着家裡的活兒,你不拘是和趙郎中一起在縣裡開藥鋪,還是出外懸壺濟世,那都絕對能安心。”
乾脆將這一個山頭並兩千兩銀子全給你家好了!
楊桃心裡有些惱,可對面坐着的是同住一個院的長輩,她也只能是禮貌一笑:“讓大伯孃費心了。不過開山種藥的事情還不着急,都沒有種過總得先看些書,並找來幾個懂種藥材師傅。”
大伯孃興奮得發亮的眼睛一下暗淡了下來,就像被鬥敗了的公雞。
她動作遲緩的端氣茶碗喝了一口水,好半晌才尷尬又勉強的笑了一笑:“你不會是不想用你堂兄們吧?這肥水不流外人田,一筆可寫不出來兩個楊字!更何況,他們去了,也是幫你!”
這麼問,楊桃能怎麼回答?到底是血濃於水的關係,當真要爲了個差事翻臉?
“大伯孃說什麼呢?當真還不到收拾山頭種藥材的時候。”
“你要這麼說,那我可信。你兩個堂兄也別出去找活兒了,就擱家等你吧,總不能在你要用人的時候短了幫手。”
楊桃還想再說什麼,大伯孃卻已經起身要走:“這事咱們就這樣說定了啊,我回去就讓你兩個堂兄張羅人去,等還找好了人手,要用的時候就趁手。”
這回,她完全沒給楊桃說話的機會,喜滋滋的大步走了。
楊桃……
大伯孃纔出去,就聽見一聲痛呼,緊接着便是喝罵:“哪個小畜生打我,作死是不是?要讓老孃抓着了你,看我怎麼……哎喲……”
楊桃緊着追出去一看,只見大伯孃頭上頂着兩個青核桃那麼大的包,正雙手叉腰對着院牆的方向跳腳大罵。
好笑的是,對方根本就不怕她,她罵一句緊接着就有一顆石子從牆外飛來,直射她的腦門。
她越罵對方越打,對方越打她越罵,如此反覆。直到大伯孃的幾個兒子追出去看的,只砸腦門的石子纔沒有再飛進來。
可一對人追了出去,卻也是連對方的一根頭髮絲都沒找到。至於對方爲何打她,更是沒有人知道。
大伯孃氣得在院子裡跳腳,罵的那話一句比一句難聽。
葉氏和田氏都過去勸她:“算了吧嫂子,可別將自己氣出來個好歹。”
“別罵了,你這將自己氣得夠嗆,也不頂用不是。”
楊桃沒過去勸她,她依照石子飛來方向和角度推測了一下,而後偷偷的出了院子。
在屋邊的小樹林裡,楊桃和拿着彈弓到處打麻雀的楊畔碰着正着。
四目相對,楊畔率先翻着白眼撇了撇嘴:“孬種!”
楊桃裝出一副兇悍模樣,過去就揪他耳朵:“連長輩都敢打了,你膽兒肥了是不是?我這就抓你回去,看二伯孃不打死你。”
楊畔一個不防,耳朵被揪個正着,再一聽要被扭送回去挨罰,他氣惱得漲紅了臉:“真是狗咬呂洞賓,我就不該幫你。”
他也不顧耳朵還在楊桃手裡,用着蠻勁一掙就掙脫了楊桃鉗制,而後鼓着大眼睛狠狠的瞪着楊桃:“還以爲你是個有血性的東西,卻也是個軟蛋。沒勁……”
楊畔趿着草鞋轉身要走,楊桃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襬:“你是爲我纔打大伯孃?”
“不爲你難道還爲我自己?讓人算計得連骨頭渣都快剩不下了,還抹不開臉面說一聲不,你這樣,就是活該,你看我往後再幫你。”
楊桃知道,大伯孃找她說的話,楊畔肯定都聽到了:“要不然能怎麼辦?能往後頭拖兩天,也多點時間想應對的法子。況且,我也沒答應他們什麼不是?”
“你要是有喬二哥一半的腦瓜,事情都不會發展成這樣。”
楊畔飛給楊桃一個鄙夷的眼神,半晌後嘆道:“不光是大伯孃,連我娘都算計着你呢。你當那天麻黨蔘是好吃的?她是爲了要你購買藥材種子、以及往後販賣藥材的活計。你要將這兩樣事情交給她,我保證她能坑死你。”
“我連自己要種什麼,能種什麼都還不知道,她們……”
“種不種得成有什麼關係?三皇子連地契、銀票統統都給了你,還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意思不就說成了是你的功勞,敗了是老天不捧場嗎?
若是這樣,成了他們兩家能將你的利潤榨乾淨;敗了,你那兩千兩銀子他們也撈了不少,剩下那一個山頭中不了藥,不還能種果樹、林木?這些東西不也得人搭理,有了收成不也得販賣?於他們,還是搖錢樹,生財筐。”
楊桃有些瞠目結舌,她從不曾知道就會胡鬧的五堂兄,也能將問題看得這麼透徹。
“所以呢?你用彈弓打她有什麼用?”
“解氣!”
一隻麻雀飛過,楊畔拉開彈弓就打,只聽鳥聲悲鳴,沒一會兒楊畔便小跑着撿了一隻麻雀回來。
他就地挖了個坑將麻雀燒着吃,看火的時候,神采奕奕的目光熠熠生光:“楊桃,等我往後當了大英雄,就沒人敢再欺負你們。喬家要還敢將喬安關起來,我便拆了他家的祠堂。”
“喬安?被關了起來?”
楊畔轉頭看白癡一樣看她:“你不知道?他燒了三皇子給的推薦信,氣得喬掌櫃要打死他,這會兒還不定是什麼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