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下人立刻拿了清水來灑掃，除了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提醒着在場的諸人發生過什麼事情外，已經完全看不出剛纔的慘烈痕跡。
“日後再有這樣背主的事情，一律按照此例處理。”顧筠薇冷冷的對着噤若寒蟬的一院子下人說道。
衆人無不點頭如搗蒜。
“都退下。”顧筠薇道。
接下來，就是她給晏夫人和穆老將軍認錯，以及關起門來商討林玉笛的處理事宜。她並不擔心二人會爲難於她，晏夫人爲人寬厚，穆老將軍雖然脾氣暴躁，卻愛重晏夫人，內院之事無不聽她的。
“且慢。”穆徹說道。
顧筠薇有些詫異地轉頭看他。
“顧氏！”穆徹聲音嚴肅，“你當衆忤逆公婆，可知罪？”
顧晉元本來很滿意自己妹妹的舉動，也滿意穆家的這般處理，不想橫生枝節，立刻拍案而起道：“你什麼意思！”
顧筠薇不動聲色地衝他搖搖頭，對着穆老將軍緩緩跪下，平靜道：“兒媳知錯，願意受罰。”
穆徹走到她身邊，撩袍並排跪下。
穆老將軍最是知道自己兒子的臭德行，斜着眼睛望着他：“你自己的女人，自己定如何罰！”
他這是當着衆人的面，逼自己老子寬宏大量呢！他偏偏要把這球再踢回去！臭小子，跟老子耍心眼！
穆徹並不慌亂，沉聲道：“忤逆乃是大罪，理應家法處置！念你初犯，打你二十大板，顧氏，你可服氣？”
顧筠薇一頓：“我服氣。”說完，重重叩首。
難道穆徹，是要在衆人面前讓她捱打？她不信！就是被她氣得再狠，他也只是摔東西，從來沒有動過她一根手指頭。
“這是不是有些過了？”穆老將軍自言自語道。看來臭小子動真的了？不可能！他這癡情毛病，跟老子一模一樣，他纔不信！
可是，萬一他真的想不開怎麼辦？看顧筠薇這樣子，現在真有悔過之意，萬一把人打了，兩人再重新冷戰三四五年，他的孫子怎麼辦？
想到這裡，穆老將軍忍不住了，說：“那倒不必了。你帶她滾回你們蓮葉居去，該如何打罰，你們自己關起門來鬧，別在老子面前礙眼。”
穆徹正色道：“既然是當衆忤逆，自然該當衆責罰。只有一樣，顧氏身子孱弱，嫁給我多年，是我沒有好生教導他，我便替她捱了這罰。”
顧筠薇驚呼出聲：“將軍，我不用……”
“閉嘴！沒輪到你說話！”穆徹冷硬道，“若是顧氏受罰，該是內宅婆子掌刑，我既然替她，願意以疾風衛代替。”
衆人剛見疾風衛打人的架勢，不由面面相覷。
將軍對自己，未免太狠了吧。
穆徹說完，伸手脫掉外面夾袍，露出白色裡衣，後退幾步，趴到青石路上，對疾風衛暴喝一聲：“還在等什麼！”
穆老將軍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他不擔心。這個兒子，從小就是在他軍棍下長大的，更何況，他也氣他這麼多年來，讓自己妻子傷心流淚，因此默不作聲地看着。
疾風衛首領看看穆老將軍，親自執着板子走上前來，拱手道：“將軍，得罪了！”
“若是放水，我立刻撤了你的職！”穆徹冷然道，見顧筠薇要撲過來，又呵斥道，“拉住夫人！”
幾個婆子立刻上前扯着顧筠薇，不讓她靠近。
板子打在肉上的悶響響起，顧筠薇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卻強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一、二、三……”她心裡默唸着，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這般慢過。
穆徹啊穆徹，你太心狠！你真是知道，如何罰我，最讓我疼！
穆徹一直擡頭看着她，看她淚眼模糊，看她身子顫抖卻強自站直身體，像風雨中的一杆青竹，那般倔強隱忍，那般……讓他疼到心底。
二十板子打完，穆徹揮手拒絕要扶他的侍衛，站起身來，身姿依然挺拔，撿起地上的長袍，慢慢穿起來。
顧筠薇快步上前，一邊默默淚流，一邊替他繫着釦子和腰帶。她系得鬆鬆的，害怕碰觸他後背的傷痕……
“夫人的罰，已經領了。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若是我再聽到任何人提起任何一個字，那別怪我翻臉無情！”穆徹冷酷道，“我對自己都下得去手，更別說你們！”
顧筠薇這才明白他的深意，他就是要這般，用自己的痛替她立威。
穆老將軍心裡罵了一句，伸個懶腰對顧晉元道：“顧家小子，這下滿意了吧。你妹子真是做了十世好事，才遇到這個蠢小子，都散了吧，老子也累了……”
說着，穆老將軍徑直起身，走進內室，安慰他擔心的夫人去了。
“三哥，家裡亂，我不留你，也不送你了……”顧筠薇扶着穆徹，哽咽着說道。
一衆下人已經散去，顧晉元冷哼一聲，對穆徹道：“苦肉計，都用到家裡了，算你厲害。”
說着，大搖大擺離去。
說到底，他這個妹夫，除了當初強娶，對自己這妹妹，真是無可挑剔了。
蓮葉居里，穆徹裸着上身，顧筠薇看着他後背翻起的皮肉，一邊用力逼退淚意，一邊小心翼翼地給他塗藥。
第一次赤誠相對，不想卻是如此情景。她除了心痛，卻沒有絲毫羞澀。
她的淚水幾乎要滴到他的傷口上。
“看着駭人，其實並不疼……”穆徹道。
顧筠薇默不作聲。
“蓉兒……”穆徹嘆了一口氣，反手要握住她的手，被她躲開，“你可是怨我，剛纔對你聲音太大？”
顧筠薇吸了吸鼻子方道：“是，我怨將軍。”她頓了頓，努力平靜了聲音繼續道，“我怨將軍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張決定後宅的事情；我怨將軍如此不珍惜自己，用這般酷烈的手段懲罰你，更懲罰我；我怨將軍，不相信我，可以自己慢慢立威，整頓好後院……”
“蓉兒！我並沒有！我只是考慮不周……我……”穆徹着急解釋，想要翻身看她，被顧筠薇按住肩膀。
“我更怨，”顧筠薇跪在踏板上，看着他的眼睛說道，“更怨自己，給將軍添了如此多的麻煩。將軍喜歡上我，大概真是上輩子欠我的了……不過，怨不怨，都不重要，一輩子那般漫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們有一輩子可以慢慢改正做錯的事情……”
“蓉兒……”穆徹伸手捧住她的臉，終於像夢中渴望過無數次那般，輕輕吻上了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