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立春的清晨,天上就飄起了淡淡的細雨。街道上霧濛濛的,可見度不大高。但春雨貴如油,早春的這些珍貴水氣總是讓人心情愉悅。

沈盟載着林煒明去海關辦事,一路上林先生喋喋不休,嘮叨的主題思想便是“從沈盟爲自己開車次數的劇減看沈盟地位的提升”。

“現在想坐你的車是越來越難了。”林煒明先是這麼感慨。

“嗯?沒有啊,只要你找我,我都來的。”沈盟老實回答。

“那你有沒有發現我找你的次數越來越少?”林先生繼續問。

“呃……好像是。”沈盟想了想,點點頭。

“那就對了,因爲百分之九十九的找你開車需求都被王總掐——死在了搖籃裡。”林煒明還故意延長並加重了掐字的發音,儼然動詞活用,王朝猙獰的暴君面目如在眼前。

沈盟笑笑不語。不過腦海裡已經自動勾勒出一個怒目圓睜咬牙切齒的簡筆畫小人兒形象。

吐糟的差不多了,林煒明開始換個話題:“你說都立春了,怎麼還這麼冷啊。”

“有麼?”

“當然,我和你說,這開春有的時候比冬天還冷呢。”

“哦。”

“你別不信,這時候就是流感的多發季節,且得捂厚點呢。”

“嗯。”

“不都說春捂秋凍嘛,就是這個道理。”

“……”沈盟連單音節都懶得發了,那四個字兒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吧。

林煒明先生的過人之處在於,即使對方不搭話了,人家也能自動進入場景模擬對話。

“明白了吧……”

“……”

“所以這些日子出門還得多穿點……”

“……”

“嗯,你注意就好。”

“……”

“對啊,我就是過早的把手套摘進了大衣櫃,你看今天給凍的……”

“……”即使遲鈍如沈盟,也終於被對方的自說自話勾起了難得的惻隱之心,趁紅燈的空檔,從置物箱裡把暖手包拿出來通上電。待十分鐘後第二次遇見紅燈時,沈盟把已經變得溫暖的小東西遞了過去。

“這是什麼呀?”林煒明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被塞進手裡的不知名物體。

“暖手包。”

“……”很明顯,林煒明先生對此物品完全陌生,“幹嘛用的?”

沈盟從車鏡往後面瞄了一眼:“維持現在的姿勢,就行了。”

林煒明花十秒鐘快速瀏覽了不明物體左下角的微型商標中的極微型產品說明,總算明白了這東西的使用價值。別說,東西雖小,捧手裡卻還真是舒服。

手心漸漸暖和起來,林煒明心情舒暢的長吐一口氣,整個人慵懶的往座位後面靠。結果脖頸毫無防備地陷進了一個舒適無比的環境。林煒明驚訝的起身扭過頭,發現那居然是個車用的頸椎小靠枕?!

剛想說話,又隱隱聞到一縷清涼的沁人心脾的味道,似乎有點薄荷香。林煒明記得自己上次給車裡換的空氣清新劑還是廉價刺鼻的茉莉花香型,而如今,那裡已經換了一個典雅的透明方形小盒,裡面淡藍色的液體隨着汽車的前行盪來盪去。

“這空氣清新劑你買的?”

沈盟被林煒明跳躍的思維弄得險些跟不上,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嗯,怎麼了?”

林煒明苦澀的搖搖頭。沒什麼,只是他已經徹底明白了爲什麼坐沈盟車的機會越來越少。並且非常有前瞻性的預見,未來坐沈盟車的機率也許將會是零。

看看沈盟看自己,比比差距在哪裡。林煒明被巨大的愧疚瞬間淹沒——王總,以前我給你開車的那些個日子,那就是明目張膽的虐待!

沈盟完全不知道自己無意中已經給林煒明上了一碗心靈雞湯。在沈盟腦袋裡,這些都屬於有條不紊開展工作的正常範疇。畢竟被罵的次數多了,總會漸漸摸出些門道。比如王朝對急剎車最敏感,一旦沈盟踩下急剎車,得,那就是拉開了□□,爆炸是必須的。所以沈盟在經歷了幾次大規模殺傷性彈片橫飛事件後,終於學會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時刻與周圍一切事務保持最大距離並連下一個的下一個的下一個路口會不會是紅燈都得了然於心,只爲從源頭把急剎車次數控制在最低限。再比如王朝討厭憋悶,再冷的天都非得開窗,明明被風吹的雙目混沌噴嚏連連,也要死撐。沈盟承認自己的體質不如領導,於是在被吹得連續幾天頭疼後,他終於在夜市的詭異地攤兒上尋覓到了薄荷香氣的車內清新劑。至於頸椎小靠枕,玲瓏暖手包之類,都是零零碎碎添置的,反正肯定和領導脫不了關係,儘管有些沈盟已經記不起買它們的原因了。

哪本書上說過來着,所謂完美生活,就是在不經意間,在瑣碎的磕磕碰碰裡,一點點的,變得舒適。

“王朝你可真不夠意思,上次聚會就沒來,這次又遲到,怎麼的,還真把自己當老闆了啊!”一進KTV包房,正在搖骰子的崔捷就首先發難。

“你不知道?人家王朝現在賺錢可是賺瘋了,就北城那幾幢樓,哥幾個躺着吃一輩子興許也吃不完。”剛嚎完一曲的方劍言直接拿着麥克風咋呼。

“方劍言,你別給我哭窮啊,就你老爹那家底兒,別說一輩子,你就是在牀上拿大鼎打着滾的敗霍,興許三輩子都霍霍不完。”和崔捷對着玩骰子的邵越冰陰陽怪氣兒的回了一句。

王朝先生的私人生活極其單調,雖然他的社會關係網錯綜複雜,但夜生活卻乏善可陳。和大院兒裡那羣狐朋狗友偶爾聚聚,算是其中之一。雖然王朝對此並不熱衷。

“怎麼纔來啊。”角落裡的宋仕鵬說着把身體往旁邊挪了挪,給王朝留下棲身之所,待王朝坐定才貼近王朝低聲唸叨,“你可算來了。靠,再不來我非被這幫傢伙折騰瘋了。”

王朝扯了扯嘴角,露出個不算笑容的笑容。並不是說從小一起玩大,就一定多麼多麼鐵。別說小時候兩看相厭的,就算小時候玩的好成一個人似的,這麼多年也不一定變成了什麼樣兒。不用多,哪怕就在社會這大染缸裡漂兩回,多長兩個心眼兒,便足夠生分了。

但他們還得聚,以發小的名義。這些人裡隨便提出來一個,家庭背景對是響噹噹的,一個大院嘛,能差到哪裡,所以與其說是聚會,卻更像是經營社會關係網的必要應酬。

王朝曾經把這想法和宋仕鵬說過,結果落得個內心陰暗的評語。按照宋仕鵬的說法,他們純屬閒的,或者說,他們都太寂寞。因爲混來混去,還只能在兒時關係網中找人打發時光。

沒有朋友就一定會寂寞嗎?王朝對此持保留意見。

搖骰子累了,唱歌啞了,喝酒沒勁了,一羣人就開始天南地北的閒扯。從時事到金融,從體育到娛樂,從正面消息到花邊新聞,談着談着,便又落回了周遭人的身上。

“小三兒怎麼又沒來啊?”先是有人問。

然後知情的馬上回答:“你不知道?人家在讀博士後呢!哪能過來跟咱們混!”

話音未落便有人發表高見:“不是吧,博士後?!那還不把人讀傻了!”

於是,話題被七嘴八舌的展開,從小三兒相親失敗,到方劍言老婆終於懷孕,從崔捷腳踏N條船,到宋仕鵬已經是軍校公認的大衆情人,最後,話題落到了邵越冰老爹前一陣險些晚節不保的問題。

“所以說,落難了才知道誰他媽是真對你好。”邵越冰冷笑,似看透了世態炎涼。

“靠,哪有那麼多對你好的人呢。”崔捷吊兒郎當的倚在沙發那兒,“所以說到底,人別落難纔是真的。”

王朝沉默的聽着,他完全同意崔捷的話,不是都說嗎,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啥也不圖就對你好的,除非腦袋有問題。

話是這麼說,但王朝不知怎麼的就想起車裡那些逐漸多出來的小玩意兒,什麼空氣清新劑啊,什麼暖手包啊,還有一個頸椎靠墊?王朝不知道沈盟都是從哪淘換來的這些東西,反正隔幾天就多出來一樣,好麼,再過些時日,他那車可以直接掛淘寶上開店了。

深夜,聚會接近尾聲,大家紛紛起身離去。只有王朝一人到前臺要了個休息室。結果被去洗手間的邵越冰和崔捷逮了個正着。

“喲,還不敢自己開車呢。”邵越冰揶揄,“這都多少年了,你也忒沒出息點。”

“行了,別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好不好。”一旁的崔捷嘴上這麼說,但語氣裡可沒有一點責備的意思,“人家天生就是坐車的命,哪像咱啊,還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王朝自顧自的刷卡付賬,懶得理他們。直到二人沒趣的離開,他才抿緊嘴脣,讓複雜的情緒漫過眼底。

幾場春雨過後,春姑娘算是真正光臨了這座城市。微綠的柳樹在小風兒裡搖曳的那叫一個優美,嫩綠的小草在行人腳下哀號的那叫一個歡快。

沈盟過得也不錯,基本上算是迎來了事業的又一個春天——他漲工資了。

都說司機是和領導關係最密切的人。因爲無論你多麼的不想,仍然不可避免的滲透進老闆的生活點滴。

幾個月下來,沈盟知道了公司是做外貿進出口生意的,連帶的也炒炒房地產。領導王朝軍人家庭出身,未婚,熱衷於工作。起碼沈盟沒見過他除了加班應酬之外的任何生活。最後,領導對於死活不開車這件事,真的很執着。

一次路上車壞了,怎麼也打不着火,沈盟憑藉經驗修了半天搞得勉強可以,但需要一個人下去推車。沈盟當然就把這活攬到了自己身上,還手把手的教領導只需要擰動鑰匙腳下一踩就行,可王朝說什麼都是不幹。寧肯挽起袖子自己下去推車。

當從後車鏡裡看推車的王朝滿頭大汗的樣子,沈盟不知怎麼的就有點心疼。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口口沒?俺修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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