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承
荀先生回到住處，坐着喝了兩三杯茶，決定還是先好好睡一覺，好好理理思緒，明天一早，再去找將軍說話。
周娥沿着小街逛到頭，轉條街接着逛，找了家看着順眼的小飯鋪，吃了頓飯，悠悠哉哉回到韓統領給她安排在將軍府前院的住處。
小院門口，周娥的馬伕老洪正刷着馬。
“這馬也不能老給它梳毛，你看看，毛都讓你梳掉了。”周娥從老洪背後拍了他一巴掌。
“將軍回來了，飯吃了沒？”老洪捏着馬梳子，跟在周娥後面往裡走。
“吃了。”周娥隨口答了句。
“今兒那位韓大爺又過來了，就午後您出去沒多大會兒，過來問我，飯菜可還適口，說是想吃什麼只管說，還去看了剛送過來的那袋子黑豆。
韓大爺真不錯！”
老洪豎了豎大拇指，一句誇獎實心誠意。
鮑二求了我，允他一起前往成都城。”
算了不想了，這一趟蜀中之行，算得上謀國這個級別，這種級別的，哪是她能想明白的！
荀先生的話極其委婉。
這是其一，其二，這蜀中，咱們可不是最不想看到歸附這兩個字的。
“我看過的不多，好象有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說法？”李苒打量着四周的險峻美景。
“鮑二爺的兄長鮑大爺在丞相府做書辦，雖然職位不高，卻很得簡相信任。
謝澤先看小章底部，一眼掃過，擡頭看向尚大掌櫃，“這是先安皇后的小印？”
拐了個彎，尚大掌櫃就有點兒不怎麼掩飾的一邊走，一邊仔細看。
到漢中城時，他們兩人去鮑府述了述舊，京城和蜀地，舊交舊親，蛛網一般。
“丞相老病，來日無多，大公子自入蜀以來，就是一腳世內，一腳世外，二公子和兩位小爺，全無資質。”
“嗯，蜀中官吏，像韓柱石這樣的，肯定不只韓柱石一個。
還有南北貨店，蜀地的各種東西，瓦子裡還有好些蜀地過去的藝人，聽說幾個書院什麼的，蜀地的學子也不少。”
……………………
“不敢當，小人原姓夏，現改姓尚。”尚大掌櫃對着李苒，垂手欠身，極是恭敬。
“大掌櫃誇獎了。”安孝銳微微欠身，“大掌櫃要見王爺？”
這個尚大掌櫃要是有什麼異動，他就一腳把他踹到這懸崖下面去。
尚大掌櫃神情黯然。
荀先生曾到漢中，大約想決開棉縣那片湖，稍的不順，立刻棄之而返，這會兒，應該已經進劍門關了。”
尚大掌櫃極其敏銳，直接回答了李苒問話之後的問題。
至於成都府內，全在丞相掌握之中，更是有無數機會。
“姑娘這氣勢，極似先安皇后。”
看着石南引着尚大掌櫃，往後面介紹過去，李苒和謝澤低低道：“你這是，示威麼？”
“嗯，也是。”謝澤笑起來，“這十幾年，太子一直盡力讓中原和蜀地多多往來，甚至不惜放手讓他們把關外的高大馬匹運往蜀地，現在看，頗有成效。”
安孝銳示意西青去稟報，自己和石南一起，催着馬一路小跑往前趕。
當時城外的情形，王爺應該知道，煉獄一般，小的以爲公主必定生機渺茫，找了半年多，就沒再找下去，啓程回到了蜀中。”
二公子不過缺些刀兵罷了。”
“這位就是安將軍吧，不愧是將門之後。”
“姑娘不是先安皇后。”
韓統領陰沉着臉，垂眼不言。
謝澤的隊伍在棉縣歇了一晚，第二天，出了棉縣地界，安孝銳的心沒往下鬆，反倒又往上提起不少。
小的一直以爲先安皇后和先皇是要入蜀的，沒想到……”
“有什麼事兒？”安孝銳這一句話是真正的疑問，這一路上，可是什麼事兒都有可能。
虛虛實實。”
“這一路趕過來，必定辛苦了，坐下說話吧。”李苒示意尚大掌櫃。
蜀中的形勢，他和荀先生議過不知道多少回，甚至連他們有沒有機會接掌蜀中，有幾分機會，都細細議過。
周娥這麼一想，頓時心平氣和，站起來，打了個呵欠，進屋睡覺。
“聽到信兒之後，小的就從蜀中趕往京城，到宮裡看過，也去皇陵看過，回來之後，原想着，終老蜀中，後來聽說姑娘的信兒，又聽到姑娘要入蜀，小的思量再三，要是先安皇后，會怎麼想，怎麼做。
荀先生豎着三根手指頭。
“難行是難行，閉塞不至於吧。我在京城的時候，玲瓏坊裡就有很多蜀錦，還有蜀地的刺繡，有幾件衣服，說是蜀地最時興的款式，我看着，跟京城的差不了多少。
韓統領跟秦國那小娘兒們有仇這事兒，王爺肯定知道，讓她走這一趟是什麼意思？
“三月底……”謝澤算着行程，“從綿陽趕過去的？”
再說，蜀道險峻，無人不知，過這蜀道時，人人警惕，那對兒夫妻，必定更加警惕，在蜀道動手，是攻其有備，極不容易。
“當初和你一起入蜀的有多少人？現在還有多少？都在蜀中嗎？”謝澤問道。
“謝姑娘賜坐。”尚大掌櫃看着李苒坐下了，才坐到馬紮上，雙手按在雙膝上，十分恭謹。
“她天天蹲在那兒看操練，要麼看一上午，要麼看一下午。”韓統領接了句。
其一，他是要告訴將軍，咱們想要在棉縣動手的事，他知道了。
“你到京城時，是幾月份？”李苒問了句。
謝澤又仔細看了一遍，將印遞給李苒，掃了眼摺子，看向尚大掌櫃道：
小的想了一夜，就從綿陽城，啓程來迎姑娘。”
“大約是前朝舊人。”謝澤低頭，和李苒低低說了句。
可王爺讓她走這一趟，肯定有用意……
如果這會兒還是天下大亂，接掌蜀中，他還是有幾分成算的，可如今中原一年比一年安定，一年比一年興盛，這成算，已經是連半分都沒有了。
“大掌櫃之後有什麼打算？”謝澤看了眼李苒，問道。
“是，是先皇還是皇子時，初學治印，刻了送給先安皇后的，先安皇后一直用作私印。”
隊伍裡的車子，除了十來輛坐人的小車，其餘的輜重大車，都留在了棉縣外鮑家莊子裡，大車上的東西，馱到了馱馬背上。
“嗯。”謝澤應了，招手叫過石南，低低吩咐了下去。
荀先生將他和周娥聊的話一一說了，看着韓統領，“……我覺得，那位王爺讓這位周將軍走這一趟，有幾個用意。
尚大掌櫃凝神聽了，笑道：
“嗯，蜀中沃野千里，卻閉塞難行，據說自成一體，和中原大不相同。”
欒家掌櫃話音剛落，尚大掌櫃就衝着安孝銳長揖下去。
周娥看了眼老洪，嗯了一聲，沒進屋，坐到了廊下。
見李苒點頭，尚大掌櫃欠身應是。
對於咱們，他們在暗處，可對於最初先安皇后的佈下的人手，他們就是明處了。
尚大掌櫃站起來，一臉淚的看着李苒，頭一句話在謝澤和李苒意料之內，又在意料之外。
鮑二爺笑出了聲。
“爲人猶疑，想鑽營卻又捨不得臉面，有幾分才幹，但過於惜命。他身邊有位荀先生，頗有幾分見識，不過爲人過於謹慎。”
離謝澤和李苒十來步，尚大掌櫃站住，沒看謝澤，只直直看着李苒，片刻，直身跪下，竟伏在地上，失聲哭出來。
轉了幾個彎，就看到在漢中城時就見過一面的那位欒家掌櫃，一臉笑，衝安孝銳和石南長揖見禮。
韓統領垂着眼皮，好半晌，嗯了一聲。
頓了頓，荀先生嘆了口氣。
“這話，咱們從前議過，中原這會兒發起攻勢，只怕是掐着丞相的壽數來的。”
李苒看向謝澤，謝澤沉吟片刻道：“要是合適，大掌櫃就隨我們往成都城，怎麼樣？”
“從成都府，信兒得到的晚，一路上，小的幾乎沒停歇過，可趕到京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連謝澤在內，馬匹都換成了適宜山路的建昌馬，建昌馬矮小，身長腿長的謝澤騎在馬上，腳垂下來，幾乎挨着地。
他們這會兒雖然不是進攻，可也不是守，這一路的防，是比進攻容易一點兒，可也就是一點兒。
走在謝澤和李苒前面不遠的鮑二爺，不停的回頭看向兩人。
當探路石肯定不是，王爺不是這樣的人。
鮑家兄妹三人，情份極深，王爺該把鮑二爺隨行的事，讓韓柱石知道。”
像祁伊那樣，只想着自己的一腔抱負，不惜自己性命更不惜別人的性命，想要建功立業，一展所學的，必定也不少。
“先安皇后要是在天有靈，不知道……”李苒垂下眼皮，後面的話，沒能說出來。
尚大掌櫃說着，從懷裡摸出張折成細細的摺子，以及一塊小巧玲瓏的帶玉皮白玉小章，捧給李苒。
老洪見周娥一臉的不想說話，踮着腳退了出去。
“小的是先安皇后的陪嫁，小人曾祖，祖父，父兄，都是安家的捉生將，小的跟着先安皇后陪嫁進宮前，一直跟在父兄身邊習學。
“我替她牽什麼馬？我一個大老爺們！”霍文燦再次鄙夷了一眼鮑二爺，調轉目光，迎上李清寧明顯沒懷好意的笑，呸了一聲，“笑什麼笑？你連個媳婦都沒有！”
先安皇后希望天下早些太平。”
尚大掌櫃看着李苒，欠身道：“聽王妃吩咐。”
其二，咱們顧忌秦國公主這份仇恨，他也知道。
“你看到沒有！王爺給王妃牽馬呢！你看看！”鮑二爺一臉的興奮稀奇外加八卦。
李苒接過，先看小章，斑駁的玉皮雕成一枝藤蔓，小章底部刻着幾個極細巧的篆字，她不認識。李苒再翻開摺子看了一遍，連小章帶摺子，遞給謝澤。
“劍門關統領韓柱石，大掌櫃知道嗎？”謝澤直入正題。
隊伍拉成長長的一條線，沿着崎嶇迴旋的山道，逶迤往前。
第二件，是這位尚大掌櫃，尚大掌櫃是尚記腳伕行的大掌櫃，昨天晚上在寧縣碰到，尚大掌櫃說他也是來迎王爺和王妃的。
臨近中午，前面一站站遞了信號過來，迎面有人要見王爺。
“當初，連小的在內，總計四十七人，蜀中一直還算太平，入蜀之後，又再沒有接到先安皇后的信兒，也就是病老了幾個，如今連小的在內，還有三十九人。”
尚大掌櫃答的乾脆明白。
“先生的意思呢？”韓統領看向荀先生。
第二天一大早，荀先生就坐進了將軍府議事堂，慢慢喝着碗湯，等韓統領。
“一位是河間郡王霍帥幼子霍文燦，另一位，是王妃的兄長，李家三爺李清寧。
這條入蜀之路，他和大哥他們走過不只一回，一路上看的仔細極了，一邊看一邊討論，討論的結果，是太易守難攻了。
“牽馬怎麼了？有點出息行不行！”霍文燦一臉鄙夷。
“沒什麼事兒。小的迎過來，一是帶了些瓜果吃食，都是小的親眼看着摘下來，看着裝上馱馬，比干糧吃着強。
尚大掌櫃從謝澤看向李苒，喉嚨微哽，“姑娘真像先安皇后，這份氣度，跟先安皇后當姑娘時，一個樣兒。”
“桑枝，拿個馬紮來，請老人家坐。”謝澤吩咐道。
李苒對閉塞兩個字，不怎麼贊同，蜀道難行，可蜀地真沒閉塞過。
“三月底。小的到京城時，公主已經不知所蹤。
從謝澤起，諸人心情輕鬆，行程也不算緊，其餘兵卒，腳伕馬伕等人，也都覺得十分輕鬆自在。
其三，是讓周將軍來告訴咱們，這份仇恨不足爲懼。”
傳承二字，血脈其次，意念爲上。
“他就這麼篤定，整個蜀地都願意往中原歸附？”韓統領有幾分沒好氣。
周娥把腳翹到廊柱上，半閉着眼，想着荀先生的話。
“鮑二爺和那兩位公子相談甚歡。”尚大掌櫃看了眼不遠處拍着李清寧的肩膀，笑的前仰後合的鮑二爺。
安家人丁盡折那一年，先安皇后吩咐小的帶些人，到蜀中做些準備。
“你帶他去見王爺。”安孝銳看向石南道。
將軍前一陣子說，二公子頭一步就把將軍拿了出來，這不好，確實很不好，沒了後手。
韓統領也比平時早到了一兩刻鐘，揹着手進來，看起來神情疲憊，明顯是沒睡好。
“還行。”荀先生看着小廝們退出去，站起來，換坐到韓統領旁邊。
將軍不如挑些精銳送給二公子，從劍門關往成都府，沃野千里，田園牧歌，倒是可以乘其不備。
尚大掌櫃就一個人，小的就帶着他一起過來了。”
“嗯，我就跟她聊了一會兒。”
石南瞄着他，不動聲色的在尚大掌櫃裡面落後半步。
巧得很，周將軍正蹲在點將廳旁邊那塊石頭上，看下面大石臺的兵士操練。”
“你看什麼看！看路！”霍文燦一鞭子捅在鮑二爺肩膀上。
“先皇極敬重先安皇后，先皇那份詔書，必定先是先安皇后的意思。
我和尚大掌櫃認識有二十年了，我們家往來蜀中和中原的貨，要是請腳伕僱騾馬，都是從尚大掌櫃這裡請。
謝澤示意對面陡峭如刀削的山崖，“關於這條蜀道的詩詞文章極多，看文字描述，就覺得瑰麗而險，驚心動魄，現在走在這裡，才覺得那些文字還是過於平實了。”
李苒嗯了一聲，示意石南扶尚大掌櫃起來。
“那對兒夫妻已經過了漢中，這會兒，只怕已經過了棉縣，要是他們在從棉縣到劍門關這一段兒有什麼意外，將軍無論如何，是脫不開干係的。
“是，受人之託，要面見王爺稟告。”尚大掌櫃再次恭敬長揖。
欒家掌櫃仔仔細細的介紹了尚大掌櫃。
尚大掌櫃喉嚨哽住。
李苒騎着匹溫順母馬，高矮倒是極合適，看着前面謝澤垂下來的腿，忍不住笑。
讓他們知道，先安皇后曾經佈局蜀中，如今這些人，已經聚回到你身邊，讓他們有所顧忌。
謝澤回頭看着看着他笑個不停的李苒，乾脆下了馬，站住等李苒上前，伸手從她手裡拿過繮繩。
安孝銳也下了馬，揚聲傳了令下去，就地歇息，吃點東西再走。
“昨天回去，本來想想洗洗就歇下，誰知道翻來覆去睡不着，我就索性起來，想看看那位周將軍在做什麼。
韓統領接過碗湯喝了，看着荀先生，苦笑道：“瞧先生這氣色，昨天歇得不錯？”
再說，殺了她，那不成了打草驚蛇了。
不知道看到她這樣西貝貨承受來自她的恩惠，是何種心情。
石南點頭，下了馬，示意尚大掌櫃跟他走。
“你不去替你媳婦牽馬？”鮑二爺跟霍文燦已經極熟了。
謝澤眉梢微挑，露出笑意，衝尚大掌櫃微微欠身，“怪不得先安皇后讓大掌櫃到蜀中主持大局。
欒家掌櫃說話時，安孝銳和石南都在打量尚大掌櫃，尚大掌櫃卻只盯着安孝銳看。
這是兩全之策。
安孝銳走在最前，幾十個嚮導，一人搭了一個捉生將，往前往後，散出去十幾裡。
“尚大掌櫃有句話說得極是，先安皇后希望天下早日太平。
這趟回去，我陪你去一趟榮安城。”
謝澤握住李苒的手，聲音低低道。
“嗯。”李苒深吸了口氣。
有他在，她覺得她可以承受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