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沒有了事先安排,不能進雅間,沈蘊卿坐在這魚龍混雜的大廳中,倒也覺得新奇,打量着四周的人,有做買賣的,有平常百姓,但更多的是舉子文人在一處討論着今天放榜後的名單。
沈蘊卿喝了一口茶道:“這裡倒是好的很,沒事常來可以聽聽市井之聲。”
“你喜歡這裡嗎?”陸承靄看着周圍,見沒有什麼可疑之人,才稍稍的放心,與沈蘊卿說起話來。
“喜歡倒是談不上,可與宮中總是不同,主要是能聽到各種的聲音。”
“不僅如此,還能練練眼力。”陸承靄說着,瞧瞧的一指旁邊的人:“這是走鏢的。”
紫影聽到立馬好奇:“宋侍衛,你怎麼知道啊?”
陸承靄道:“他們打扮的雖然是平常百姓的模樣,但你看他們的鞋子,明明是新的,上面卻佔有很多的泥土,再看他們的神色,多存有戒備,更有是他們的身邊放着一個小小的盒子。”
“如此看來,這些人是要護送重要東西的,又不願聲張的走鏢人。”
沈蘊卿隨着陸承靄的話,細細的打量了那幾個人一眼,果然如他所說。
紫影聽的有趣,又悄悄的指着遠一點的一桌人問道:“宋侍衛你說那夥人是幹什麼的?”
陸承靄見問,眼睛一瞄,笑道:“官家的護院。”
“這你也知道啊?”紫影驚奇。
陸承靄見沈蘊卿正用疑惑的眼睛望着自己,笑着解釋道:“他們說話聲音不大,但個個都體形彪悍,一看就是練武之人,最主要的是他們的服侍比較一致,出於這些,推測是哪個官家的護院。”
“當然是哪個官家的,聊上兩句自然知道了。”
沈蘊卿的鳳眸從他的臉上滑過,問道:“你混過多少年的市井?”
見她這樣問自己,陸承靄狹眸一眯,嘴角的笑隱隱的有點消失,卻仍然回道:“十幾年吧。”
撲捉到陸承靄細微的面部變化,沈蘊卿知道他是不想談及過往,知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心中隱藏的秘密,就如同此刻的她,心中也有着世人所不能接受的秘密不是嗎?
想到這裡,便不再多問,只是細細的觀察着旁邊的人,推測着他們可能有的職業。
小二端上菜來,幾個人也就不講究宮中的規矩,都坐下來一起吃起來。
誰知剛動了幾筷子,就聽到離自己最近的一桌子上的人,說話聲音漸漸的大了起來,隱隱約約的往這邊傳來。
“什麼狗屁秋帷,你瞧見了嗎?咱們不中就得了,連曾皙兄都沒有中。”
“是啊,是啊,你沒見臨街的那個裁縫,竟然還高中了!’
“小聲點,這裡是哪裡啊?要不要命了。”
沈蘊卿這邊聽到聲音,都微微的頓了一下,不自覺的停下手中的筷子,凝神細聽那邊的話。
那邊因爲有人在旁邊的提醒,在這樣的噪雜的大廳上,聲音小了很多,但隱隱約約的還是能聽到一些,只聽他們接着說:
“不過,我說這次秋帷裡面的貓膩可大的很呢。”
“誰說不是呢?可惜咱們沒有權勢,只能被擠下來,這樣下去,明年的春帷可就趕不上了,一拖又是三年。”
“混蛋啊,真是混蛋!”
“唉,喝酒吧,一醉解千愁啊。”
沈蘊卿聽著凝神,半晌見他們沒有再說這個話題,只是沉悶的喝酒,心下着急,側目往那張桌子上望去。
見那張桌子坐了四五個舉子模樣的人,都是垂頭喪氣的模樣。
陸承靄知道沈蘊卿想聽到點別的東西,打量了自己的衣裳一眼,覺得還可以,起身向那邊的桌子走去。
紫影不免疑惑道:“宋侍衛要幹嗎啊?”
青岫在旁邊拍了一下:“小聲點,你看着啊。”
只見陸承靄走到那張桌子邊,撿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那張桌子上的幾個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個眼前的陌生人。
其中一個抱拳道:“這位兄臺有何事情?”
陸承靄呵呵一笑:“蹭點酒喝,如何?”
那幾個舉子臉色都在酒的薰染下,有點微紅,打量着眼前的這個人,見他不像沒有錢的人,幹嗎要和這些窮秀才噌酒呢。
陸承靄似乎看出了他們的疑問,笑道:“我是一個練武之人,平時因爲沒有什麼學問,最是佩服這些有學問的人才,所以想來暢談一下。”
說着頓了頓,見桌子上只擺着一疊花生米和一盤青菜,擺手招呼小二道:“來,來,小二,將你們店裡的拿手菜在上幾個,這頓飯我來請。”
這邊話音剛落,一直坐在角落裡的一個身着寒酸但丰神俊朗的舉子開口:“無功不受祿,兄臺,還是免了吧。”
陸承靄擡眸看了他一眼,見他滿面愁容,似乎心中頗有憂愁。
“這位兄臺,此話差異,我只是喜歡結交你們這種有文化的人士,怎麼能一概而論呢?”
此刻正好小二又端上來好酒、好菜,旁邊的一位見到這麼豐盛,不僅讚道:“好久沒有好好的吃一頓了,來來,不管怎麼樣先吃了再說。”
邊上的幾位早已看的遍口生津,眼睛盯着那些酒菜,砸吧了幾下嘴巴,陸承靄知道這些秀才們,多是窮苦出身,指望着能通過科舉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自然這些好酒菜是沒能吃到了。
“來,來,不要客氣,我喜歡爽快的人。”陸承靄早已動手撕下一隻雞腿,給旁邊說話的人,放在盤子中。
那人早忍不住的拿起來,大口的咀嚼起來,還發出“嗯嗯,好吃”的聲音。
其他的幾人見此,也紛紛的開始大口朵頤,只有剛纔那丰神俊朗的少年鄙夷的看了他們一眼,臉上呈現出一種無奈:“讀書人的氣概蕩然無存了。”
說着,起身走到掌櫃的那裡,要了一隻毛筆回身在大堂的白牆上,揮筆勁飛,一氣呵成,然後將筆拋給店小二,轉身出了店門而去。
陸承靄看着他離開,對着門口的侍從一個點頭,頓時有人跟了上去。
這邊白牆下面已經開始聚攏起了一些客人,沈蘊卿站在後面看着牆上龍飛鳳舞的寫着一首詩,開口唸道:
近來仕途太糊塗,強把裁縫做大夫,軟翅一朝風吹破,分明兩個剪刀箍。
早有人在看到後,笑成了一團:“哈哈,帽子是剪刀做的,虧他想的出來啊,哈哈。”
“嗯嗯,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
那邊掌櫃的也上前去念了念,不禁“哎呦”了一聲,回頭叫小二道:“快去,快去買些白粉,把這個塗了起來。”
衆人不禁有些奇怪,在嘉和國文人騷客高興的時候,經常會在牆壁上寫字,酒樓也不例外,甚至單獨有一面牆供人題詩,但看這酒樓四面的牆上都有詩詞,爲什麼要單單把剛提的抹掉呢?
“這又不是反詩,你幹嗎要抹掉呢?”人羣中有人發出了疑問。
掌櫃的皺着眉頭,擺着手:“不是反詩,也和反詩差不多了。你們不要命,我還要命呢。”
“怎麼會是反詩呢?”
掌櫃的指着道:“瞧瞧,都說到科舉上了,那裁縫還是主角,朝廷不來纔怪呢,我這是救那小子的命。”
另一個人道:“人家寫了就不怕,你倒是瞎擔心。”
衆人聽後不禁有些鄙視這家的掌櫃的,可是那掌櫃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只是一個勁的搖頭,也沒有說出什麼來。
沈蘊卿瞧着奇怪,但什麼都沒有說,只等着看着店小二將那面牆糊上後,纔回到了櫃檯中。
陸承靄這邊一邊和那幾個人聊天,一邊注意這邊的動靜,發現沒有了什麼事情,轉身接着與那幾個人又聊了起來。
直到那幾個秀才都喝的差不多了,才起身笑道:“認識你們真是三生有幸,改日我們再聚。”
“好。”幾個人大着舌頭晃盪着出來酒樓。
沈蘊卿才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陸承靄笑道:“宋侍衛果然是能人。”
“讓小姐見笑了。”
沈蘊卿看着那還沒有乾的牆,與散盡的人羣道:“這首詩是有點反詩的模樣,但是掌櫃的似乎很害怕的樣子,不知道是爲了什麼?”
陸承靄一笑:“我們接着打聽打聽就是了。”揮手對着掌櫃的喊道:“掌櫃的,過來一下。”
那掌櫃的剛纔就見了陸承靄,看他出手大方,笑着過來道:“這位爺有什麼吩咐?”
陸承靄輕輕的一笑,伸手指着牆上的那片白色道:“好好的爲什麼要抹掉呢?”
“哎呀,這個,反詩,反詩。”
“笑話,反詩是你家說了算麼?這朝廷還沒有發話呢!”陸承靄的臉色一沉,將那掌櫃的嚇了一個激靈。
然後急忙賠笑道:“是,是,不是反詩。可是這事關科舉,總是不好的,回頭官府要來找我麻煩的啊。”
“自古以來,官府都是找這題詩的人麻煩,可沒有聽說過找酒樓的麻煩,你這話裡有話,可要說清楚了啊。”說着陸承靄一手就捏住了掌櫃的胳膊,稍稍一用力,就疼的那掌櫃的哎呦聲不斷。
“好漢,鬆手,鬆手。”
“不說出點道理,這手可是不會輕易送的。”陸承靄的嘴角含着笑,手下的力氣卻又悄悄的加大了一些。
眼看着掌櫃的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忍不住了才道:“我說,我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