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時間真是又長又短, 這段時間的確足夠讓我消化這個消息。
我阿澈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或者說我是一個很好將就的人。
對於這件事,已非人力可改, 想通這些之後, 我便覺得這件事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無非是嫁給一個女人……而已嘛。
等到我好容易想清楚了這些, 我才知道女帝納女妃這件事並不是那麼好做的。
縱使大淵民風開放, 也架不住繁音是女子, 架不住繁音是女帝。我在後宮聽人議論說前朝已有不少大臣向繁音上奏,茲事體大,應當三思而後行等。
我在後宮謝謝他們了。
天氣越來越冷, 所幸我不用再奔來跑去。身上有寒疾這種矯情病,感知寒冷的能力遠勝常人。
因着這個, 繁音的體貼細心在這個時候體現的淋漓盡致。我居住的宮殿是她單獨備下的, 裡面的炭火比別處多許多, 保暖也做得很好。可謂是溫暖如春,甫一進來都會覺得熱氣撲面。
全皇宮上下也只有我能享受得此等待遇。
我也時常會想, 如果我當初沒有爲她脫下棉衣,或是沒有做繁音的宮女,那可還有今日的阿澈,今日的繁音?
有些事情是早就註定的,我這個人信命, 也認命。既然繁音偏要娶我, 我也沒必要太過顯示我做人的高格調, 惹得誰都不快。
在距離她的半月之期還有三天的時候, 繁音總算來見我了。她不是單獨而來, 還帶了一個小宮女。
那個宮女的手中託着紅豔豔的衣裳,上面有金冠霞披等, 想來也是出嫁的喜服了。
我向繁音行了一禮,然後就站在一邊不說話了。並非我不想說話,實在是到了這個份兒上,不管說什麼都顯尷尬。
“阿澈。”繁音倒是很大方,她自顧自坐在炕上,朝我招了招手,“你過來坐會兒。”
“是。”
我應了一聲,沒有絲毫不欲地坐過去。
繁音從那宮女的手中接過托盤,就將宮女打發出去了。我住的地方不需要太多人伺候,所以現下房中只有我們兩人。
到底是不一樣了。想從前我們兩個人單獨相處時,從不曾有過這樣的尷尬。
繁音撫着那喜服,金冠被放到一旁,將喜服展開細細打量。
“阿澈,你看這衣裳美不美?穿在你身上一定很漂亮呢。”她歪頭笑着,璀璨的眼睛眯縫着,美麗依然。
我不做聲,只是看着。
繁音自語道:“寡人曾經也幻想過,有朝一日穿上嫁衣是何等模樣,寡人也做過每個女子都做過的夢。但是,阿澈。”她突然轉頭看我,“如果沒有你,那些夢說不定真的會實現,只不過……殘酷了一點。”
十年來的默契在這兒,我知道她是想說,如果當初不曾給她溫暖,如今她也不會是大淵女帝。
“是,陛下。”
“如果不是你,也許寡人現在被當作政治工具,也許……很可悲。阿澈,你就是上天賜給我的救星,我們的緣分是一早就註定的。”
我懶得去反駁什麼,只好順着她說:“冥冥之自有定數,能嫁給陛下,是微臣的福氣。”
繁音放下喜服,過來牽我的手,說道:“寡人知道你心中有怨,但寡人做出這個決定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男子能給你的東西,寡人可以加倍給你,男人會三妻四妾,寡人能保證對你一心一意。”
我的食指一抖,心也顫了顫。
“那,鳳君呢?難道從前陛下說喜歡他,都是假的?”我突然想到了從前爲鳳君而糾結的繁音,難道那些都是做戲的?
又是在做戲給誰看呢?
“寡人跟鳳君……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在寡人心中,你和鳳君的份量一樣重,所以就算當初得知你與鳳君的感情,寡人也沒有表露。”
我與莊雪紹的……感情?太荒謬了!我看着繁音,只覺得自己快要被她氣笑了。
我壓下這些情緒,抽回手心平氣和地問她:“請陛下解惑一二,陛下是如何得知微臣與鳳君之間……有感情的呢?”
繁音勾起嘴角看着我,目光之中的興味很足。她撫摸着紅火嫁衣,緩緩道出緣由。
“如果說看見你從中宮出來是懷疑,那麼你捨身替鳳君擋下刺客那一劍就是確定了吧。”她笑意更甚,燭光的映襯下,倒是有些忽明忽暗。
可是……“微臣捨身……替鳳君擋劍?”
有那麼一瞬間,我是真的哭笑不得了的。我當初擋劍究竟是爲了誰啊我?!
繁音顯然會錯了我話中的意思,她高深莫測地笑道:“難道不是麼?哦,那就是我估摸早了。後來鳳君生病,你倒是比寡人還要着急,還想到了搭救鳳君的辦法。阿澈,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關心則亂。”
我……我關心則亂?
我看我也不必哭笑不得了,直接笑吧,倒是要看看繁音這妮子還能給我安出多少條歪七劣八的東西。
我也勾了勾嘴角,虛心道:“看來是微臣自作聰明瞭,請陛下繼續說下去,告訴微臣從前的做法有多愚蠢吧。”
“怎麼會蠢呢?阿澈分明是在情愛面前失了分寸,可愛得很呢。”繁音解開領口的兩個釦子,飲了一口桌上已然晾涼了的茶水,“瑣碎的事情無需多說,寡人派鳳君去雲南,阿澈是不放心纔跟隨的吧?其實那時寡人就已經在心中有了打算,等你們帶着好消息歸來,寡人也將中宮收拾好爲你們留着,如今皆大歡喜,寡人也好實現當初的誓願。”
她當初的誓願,就是我們回來後,將我和莊雪紹一起裝進中宮裡,一個是主位鳳君,一個是側位貴妃?我突然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從前的繁音並不是這樣的,或者說,不會暗藏這麼多小心思。她想要什麼東西,會直白地跟我說;她喜歡什麼,也從不隱藏;甚至她喜歡哪個人、不喜歡哪個人也會直白地表現出來。
儘管這樣的繁音在宮中會得罪人,可我卻非常喜歡這樣的她,率真、誠懇、不加掩飾。她又是在什麼時候失去了這些呢?
我還當她是那個天真善良的小公主,可她早在我不知道的時光裡有所改變,變成了一個滿腹心計的帝王。
我給繁音填滿茶杯,無不虛僞道:“那微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她已經讓我覺得可怕,讓我覺得陌生和疏遠。
繁音起身道:“三日後,準備好做寡人的貴妃吧。你與鳳君一同住在中宮裡,也省的你臘月寒冬還要出門受凍。”
“謝陛下關懷。”
等繁音走了之後,我看着喜服自己發呆。無措,無助,無可奈何。
可憐我阿澈可能活了二十五年連個好男人都沒嫁過,就淪落到了一輩子嫁不到好男人的地步。不是覺得嫁給女人爲難,而是我對繁音壓根就沒有那份心。
再長久的感情,經過歲月洗禮,終將變質。
忽聽窗外有鳥兒撲騰的聲音,我本來不想管,可那鳥兒調皮地啄窗子。我爬上炕打開窗子,就見窗外有一通體雪白的肥鴿子正滴溜溜地瞅着我。
“呀,小東西。”我將它拿進來,放到桌子上,用手指逗弄它,“你打哪兒來,怎麼落到了我這兒?”
“咕咕咕。”那小眼睛滴溜溜地轉悠,在桌子上走來走去,憨態可掬的樣子簡直喜歡死個人兒。
我被它這副模樣逗得哈哈笑,剛纔沉重的心情不自覺好了許多。
“咦?這是啥。”
纖細的鴿子腿上綁着一個小竹管,裡面有一個卷着的字條。我摘下來打開一瞧,筆跡娟秀,又瀟灑不羈。
“你會與我共同住在中宮。”
竟是來自莊雪紹。
一瞬間涌上來的欣喜蓋過之前的所有沉悶情緒,我跳下炕看了好幾遍,旋即瘋了一樣奔向書案,趕緊研磨找筆給他回了一張字條。
“原來你也知道了。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日子,會很熱鬧吧。”
我寫好後也學上一張字條的樣子,卷得很細很細塞到鴿腿的竹管中,然後伸出食指點了點鴿子的小腦袋,自語道:“小傢伙呀小傢伙,辛苦你啦!”
這鴿子像是聽懂了我說話一樣,發出“咕咕”的聲音迴應我。我捧起它肥胖的身軀,打開窗子將它放飛,看着它消失在夜空中。
其實我住的這個地方距離中宮不算特別遠,但是利用飛鴿傳書這種辦法傳話,實在是讓我有點小驚喜。
鴿子飛走後,我托腮擺弄金冠,閒着無聊又將它比劃在腦袋上,實在是想象不出我戴着它穿嫁衣是何等模樣。
我又打開嫁衣,那顏色紅得鮮豔,十分喜慶。我這輩子第一次穿上嫁衣是跟皇上,雖說別人聽來很羨慕吧,但可惜這個皇上跟我都是女的。
思及此我又傻愣愣地笑了。
窗外翅膀撲騰聲又傳來,我打開窗子讓小傢伙進來,它獻寶似地落在桌上,發出“咕咕”地叫聲。
我抽出字條打開一看,莊雪紹回我道:“你真的決定了?”
我提筆回道:“是,既然逃不掉,我只能認命。”我捲起字條,又覺得這樣回過去有哪裡不妥,加上在宮中我有滿腹的委屈無人訴說,那一瞬間就升起了想要抓住一個人傾訴的心。
所以莊雪紹就成了我傾訴的對象。
我趕緊展開字條,刷刷刷繼續寫道:“當貴妃也沒什麼不好,別人羨慕也羨慕不來呢,就好像你當鳳君一樣。以前我還嘲笑你,如今落得一樣的下場。以後同一屋檐下,勞煩鳳君多加照顧呀。”
微笑着捲起字條,懷着傾訴之心,放到鴿子身上。
倒是不圖稀他真的能回我什麼,只要有一個人能在看我的內心虛僞想法,聽我說,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