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與金宗輔的溝通,在陳魚一廂情願地以爲圓滿的情況下結束了。

他的誠意,陳魚一點不差的看在眼裡,他的指點,陳魚也是心存感激。可是……這一切都不能消除了她對他心計的牴觸心理,這樣一個能在談笑間,不留跡痕地將傾覆之意全然而出,此等高超的借刀殺人,還令她這把“刀”心甘情願……這不能不說,他的深諳此道。

陳魚收了他的黃金,即使讓小文回府去提銀票,但這個人情還是欠下了。連帶着,她已經沒有了先前理直氣壯拒絕他提議的立場,雖然心知自此以後,再想摘清楚了與他的關係,是不可能的,可是……陳魚依舊不想讓放棄,這個可以一舉制住蔣家弱處的武器,不光是可以讓兩家的不和諧完美收場,更能讓陳家甚至是她……完勝。

這讓陳魚渴求回報錯待的心激動不已,她不想違了內心的指引,她想……將那個女人踩在腳下,以示對她妄言的懲罰,就算不能做到,至少能讓那位蔣家二太太或是蔣家低了頭,也可以當成是種安慰……

不過……對金宗輔的投效,陳魚給出了修改後的內容。

陳家一向是以仁義著稱,因爲河北路的分號掌櫃毫無過錯,不能輕易罷免,所以金宗輔想經營河北路的想法,根本不能實現。然,他既已經知道了陳家在着手向北面發展,所以……雖不能未得家主同意,就許給他什麼位置,但是北面的經營,金家是可以與陳家共營的。

與金家聯手開發墾荒……這並不是陳魚第一次想。

她曾一度懷疑這是與虎謀皮的危險行爲,可是,如果放下偏見靜下心思,這也未嘗不是一條更快的路。陳明在燕雲十六州可以說是舉步爲堅,從源源不斷傳回來的消息,可以看出,幾個月的時間裡,進展可以說是極其緩慢,不要說是置產了,就是他們一行人的棲身地,也是才解決不久。

這樣一個意想不到的局面,才讓陳魚又重新梳理了思路。金家,在北方有着不可小覷的地位,有大片的草場和良田,更有人力和牲口,如果真想讓那片土地生出飽滿香糯的稻米來,金宗輔似乎是一塊不錯的踏板。

所以陳魚才許了這似是而非的諾,聽起來恩典重重,實則又沒什麼具體的東西。

金宗輔面上無波無瀾地盯了她半晌,才狀似無若地扭轉了視線,“就依大奶奶的吧。”說着就走到了門邊,手纔將竹門推開一條縫,就有冷風灌入,激得他一個激靈,冷……是不假,可是也抵不上心寒……

他在生氣……不知爲什麼,陳魚如此篤定。

對於他頭一次留給自己的背影,陳魚看着有種無法形容的憋悶。可是,這看似不識好歹的作法,陳魚並沒有一點後悔。

她是一個女人,本來就存在着過於感性的弊端,如果再不能好好規範自己的情緒,那麼怎麼能理性地看待問題,又怎麼有資格站在陳家的高處,去號令衆人?

所以人情,善意……是要放到家族利益之後才能考慮的東西。

這樣想着,心裡才舒服了些許,陳魚轉念想着還有事要吩咐,也就起了身,想去喊個人,去招呼自己的丫頭過來。

才走到門邊,就聽到了樓下里有吵嚷之聲,隱隱傳了上來。側耳靜聽,好像是金嬋在跟什麼人爭辯,丫頭的聲線中含着顫音,不用見人,光聽着高了幾個八度的音階,就不難想象她此刻的激動。

陳魚一時有些沒明白,金嬋這丫頭一向是個嘴冷的主兒,連對陳焱都少有軟語,是什麼事能讓她失了態,還在大庭廣衆之下發飆?這纔是讓人好奇的事情。有心找個人來問,可是環視四周,連個人影都沒有,本來也不是飯點,夥計們多數去輪休了,僅有的幾個此刻也都在樓下安撫着吵架的人,結果她這個大老闆,連個問話的人都找不到。

扶着竹欄杆,倚在樓梯的轉角,陳魚就站在了高處,臨下地看着下面正如火如荼的爭吵。

只見金嬋拉足了架勢,一手插腰,一手掐着微微的蘭花,時不時的點着對面的人,因爲角度,陳魚只見着了一抹醬色的衣角,原也沒有想要瞧看仔細,只是想聽聽牆角,雖然有心湊熱鬧,可是身份不允許她真的混入人羣中,也只能找個旮旯聽個話落了。

“……看你也像是讀過書的人,怎麼連市井惡婦都不如?居然跑來如此清靜之地來傳閒話,也不怕辱沒了你頭上的公子巾嘛?”這是金嬋義憤填膺的指責。

聽着丫頭無厘頭的指控,陳魚望着天翻了個白眼兒,言行與穿着有一文錢的關係沒?改天可以找小文專門教教這些丫頭們掐架,不然,真落到能說會道的人手裡,金嬋這樣的,可是拿不出手。

“你……你……看你一個姑娘家,不在家裡繡花撲蝶,跑來管爺們說什麼做甚?”一個在氣勢上已經明顯弱了的男聲,吱唔了半天,才吐了這麼一句。

“姑奶奶就是看不慣你這樣的臭儒酸,成天將孔孟之道掛在嘴上,卻行的全是苟且之事。你還自稱是儒生?別丟你們祖師爺的臉了,街上乞討的人都知道,女子的名節是大如天的,是不能讓人沾染半分的,你不光大肆談論,還加了自已的臆想,此等下作的事情,你還好意思頭戴着公子巾招搖?”說到氣憤處,丫頭還用手點指着另幾個與醬色衣公子同席而坐,此刻正緊閉着嘴,一臉尷尬的另幾個,“你們……結交這樣的敗類,都不會覺得羞恥嘛?連我一個未讀書識字的女子都懂,什麼叫‘克己復禮爲仁’,你們不會汗顏嘛?”

陳魚脣邊彎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丫頭將幾個讀書人說得啞口無言,只剩下慚愧了,這出猶如在臺下看戲的感覺,也還算是對了她的胃口。

正忙着衝小夥計使眼色的吳掌櫃,不經意間看到了已經出了小間的二小姐,心中暗道不好,忙挪着矮胖的身子往樓上趕。

邊踩着木階,邊鬱悶着,店裡的夥計,平日裡靈機得跟什麼似的,怎麼一遇到二小姐親臨,就又笨得腦子不扒縫了啊?對這些手下如此給自己做臉,吳掌櫃有種說不出的憋屈。

直到吳掌櫃走到了陳魚身邊,她也沒留意到,一直將心思用到了樓下。

“爺們樂意說那個傷風敗俗的女人,關你這個黃毛丫頭什麼事?用你跟這拔撞來?”許是金嬋的話踩到了讀書人的痛處,不知是誰也跟着回了嘴,一時,剛剛還在緘默的幾個,也都開始跟着七嘴八舌了起來。

聽到這,陳魚不禁眯起了眼睛,回味着他們話中的意思,又聯想到金嬋的失態,心中似是對事情的始末有了個大概。

一轉身,就見吳掌櫃躬身站着,於是開口問道:“怎麼回事?”

掌櫃吳興含糊着不肯說,陳魚也沒爲難,只是讓他將底下的人打發了,並告訴夥計們……這些人以後店裡不歡迎。

吳掌櫃臉上古怪地抿着脣,在陳魚以爲他有話說的時候,才領命下去。

看着那如同半扇門板的背影,陳魚不停地在心中冷笑,不是她眥睚必報,而是她絕不允許有人污淖了這一方淨土,這是她與小文的夢想天堂,是她們回憶曾經,安慰心靈的地方,怎麼能被那些世俗的不堪沾染?原來這裡就沒想着要有怎樣的規模,現今意外的有了進項,卻也還沒到可以讓她不計代價的地步。

不過……還是要感謝那幾個人,如果不是他們,她也許還如生活在蛋殼中一樣,不諳流言,還在幻想着事世安好……

陳魚又復回到小間內,倚着墊子翻看着姐姐差人送來的家書,可是半晌也沒有看進一個字,心中不停地在涌着想法。

這些日子以來,不是沒聽過風言風語,只是……她以爲自己行得正做得端,沒有什麼是可以被人拿來說三道四的,可是陳魚卻忘了,人嘴兩張皮,說什麼是什麼,百姓們對深宅大院裡的事情,早已好奇不已,本來大戶人家裡都不會輕易傳出什麼閒話,如今可聽到點風聲,哪還會管真的假的?先傳了再說唄……

到現在,已然到了全城皆知的地步,這讓陳魚懊惱不已。明明是可以杜絕的,可是她卻自負地以爲不是問題,鬧到了現在這個不可收場的地步。

“影子……”

“屬下在……”

“街上的流言……什麼情況……”雖然她不想聽,可是不得不聽,只有掌握了嚴重程度,纔有可能去扭轉局面。

“呃……”

陳魚盯着吞吞吐吐的暗衛,平日裡不帶感情色彩的人,竟然也開始不好意思稟報了,那就是說……“不堪入耳?”陳魚沉吟了一會,一字一頓地問道。

暗衛點了點頭。

陳魚將一直拿在手裡的信,輕輕地摺好,脣邊的冷笑似是而非,“去查查,消息是誰從府裡傳出去的,一天時間,明天酉時我要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