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沉默地看着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伸了手背輕輕擦乾臉上的淚水。
季叔掃了一眼後視鏡裡的杜若，不放心地開口：“太太，把先生一個人放在這裡是不是不太好……”
杜若緩緩閉上眼睛沒吭聲。
季叔一看杜若這狀態，識趣地閉上了嘴。
車子一直行駛到了剛剛路過的分岔路口，剛要拐彎，杜若啞着聲音說道：“調頭吧，去找段暄。”
季叔一聽，忙打了轉向。
再次回到療養院門口，杜若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她走到門衛前，保安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抽出一張表格對她說道：“您照着段先生填的表格填一份吧，我們需要登記一下。”
杜若低了頭，拿了筆照着段暄的填了起來。
寫到被探視人那一欄裡，杜若看着沈雲珠那三個字，硬生生呆了半天，她的手指微微顫着，眼圈再次紅了起來。
終於填好之後，保安放行，對杜若說道：“沿着這條主路一直往北走，穿過花圃就是大樓正門。”
杜若沉默地點了點頭，擡腳往裡走。
穿過小樹林穿過花圃進了正門，上了樓梯之後杜若在心裡默唸着剛剛在登記表上看到的病房號，正在尋找着，驀然聽到一個半開着門的房間裡傳來一陣女人的笑聲：“誰呀？你是誰呀？”
接着便聽到段暄說話的聲音：“媽，我是暄兒啊，你又不認識我了？我剛剛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女人問得很隨意，彷彿是習慣性地追問，可是段暄卻回答得很認真。
杜若的心跳得很快，她臉色蒼白地伸手扶着牆，一點一點望過去。
隔着一層虛掩的防盜門，杜若看到一個長髮女人穿了一身藍色的病服正坐在牀上低頭看着段暄，身旁站着一個穿工作服的醫護人員。
女人的皮膚白得有些不正常，眼神渙散，整個人微微有些浮腫，她摸向段暄的動作很僵硬很不協調，好像一個毫無生命的機器人一樣，猛然看過去，讓人膽顫心驚。
杜若捂着嘴驚恐地看着眼前這一幕，身體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
可是段暄卻並不怕她，輕輕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柔聲說道：“媽，最近你有沒有好好吃飯？我上次來的時候李醫生說你吃飯不配合，最近有沒有聽話些？”
沈雲珠好像沒聽到他說話一樣，自顧自地笑道：“暄兒？是暄兒？暄兒你終於來了，媽媽好久沒見你了，你終於來看媽媽了……”
她所問非所答地說了這些話，然後忽然拔高聲音問道：“怎麼外面的天這麼亮呢！現在應該天黑了！爲什麼外面的天這麼亮！暄兒，你去把燈關上！好刺眼！好刺眼！我的眼睛好疼！”
她一邊說着一邊尖叫一聲猛然把段暄推開，然後快速地躲到牀上，用被子把自己抱得嚴嚴實實，手指緊緊地捂着眼睛。
一切發生的很突兀，毫無緩衝。杜若一驚，只見段暄被她推得晃了一下，胳膊砰地一聲撞到了旁邊的牀頭櫃上。
醫生忙伸手過去扶他：“段暄，你怎麼樣！有沒有摔到！”
段暄用手撐了一下地面，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句：“沒事。”
杜若強力忍住自己想要進去的衝動，胸口處卻不由自主地疼了起來。
醫生一邊向上扶他一邊說道：“你媽媽的病你也知道，怎麼還靠得這樣近，她最近脾氣好了很多，不知道爲什麼剛剛會發病……”
段暄沉默了一下，就要往牀上坐。
醫生猛地拉了他一下：“段暄，怎麼說你就是不聽呢！你媽媽攻擊性那麼強，還是不要靠太近的好……”
段暄扭頭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吳醫生，她是我媽媽，我想離她近一點說說話……”
吳醫生無奈地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她這病你也知道，根本不會按你的套路出牌，也許下一秒就會起來攻擊你，萬一你受什麼傷怎麼辦？”
段暄垂了眼簾，並不說話。
吳醫生一看，嘆息了一聲鬆開了手：“罷了罷了，反正我在這裡……”
段暄緩緩坐到牀邊，伸手要將沈雲珠身上的棉被往下拿，沈雲珠瞪着眼睛一臉警惕地看着他，口中喃喃說道：“壞人……壞人……壞人……”
吳醫生一看沈雲珠這狀態，忙阻止段暄道：“別去動棉被，那是她的安全屏障，不要動！”
段暄聽了吳醫生的話，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他低了頭慢慢把手收回。
沈雲珠猶在反覆念着：“壞人……壞人……”
段暄擡頭看着她的臉，柔聲說道：“媽，我是段暄，暄兒，我不是壞人……”
沈雲珠的身子往後一縮，瞪着眼睛問道：“暄兒？”
段暄點點頭，輕聲說道：“是，我是暄兒，媽，等下我帶你去曬曬太陽好嗎？”
沈雲珠猶沉浸在那一聲暄兒裡面，一聽段暄這樣說，忙笑眯眯地說道：“曬太陽，好，我最喜歡曬太陽了，我最喜歡曬太陽了。”
段暄擡頭看了一眼吳醫生，吳醫生點了點頭。輕聲對沈雲珠說道：“沈太太，你要好好聽話纔可以去曬太陽，要是不聽話的話，太陽公公會生氣，他一生氣就躲起來，不讓你曬了……”
沈雲珠連忙點頭：“聽話，聽話……”
段暄上一旁把輪椅推了過來，然後把手伸向沈雲珠：“媽，你出來，把被子放下，我們出去曬太陽……”
沈雲珠怯怯地看了一眼吳醫生，吳醫生點點頭：“快出來吧，帶你去曬太陽。”
沈雲珠微微勾了嘴角一笑，手臂僵硬地伸向段暄：“我想要背背，我想要背背……”
段暄一聽，慢慢走到她的牀前彎下腰，拍着自己的肩膀：“媽，上來，兒子揹你。”
吳醫生一聽，忙要阻止，看了看段暄，還是沒有說出來。
沈雲珠一聽，猛地掀開了被子，嘻嘻笑着撲到了段暄的身子，兩個手臂一伸，將段暄的脖子緊緊地圈住。
杜若驚恐地發現，沈雲珠那兩雙手機械地彎了一下，然後用力箍在了段暄的脖子上，段暄明顯地有些不舒服，可是他並沒有說什麼，身子輕輕往上一擡，將沈雲珠背了起來。
沈雲珠笑嘻嘻地說道：“真好，曬太陽，嘻嘻，真好，真好……”
段暄微微笑了一下，慢慢往外走，柔聲說道：“媽，你要是好好吃飯，以後我每次來都帶你出去曬太陽……”
沈雲珠晃着兩條腿，只不停地嘻嘻笑着。
段暄剛要再說話，忽然感覺脖子上一陣刺痛，就聽沈雲珠瘋狂地尖叫起來：“正陽！正陽！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一邊說着一邊用力地捶打着段暄，吳醫生一驚，忙對段暄厲聲喝道：“快放她下來！她發病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去扯沈雲珠，他的手指剛剛碰到沈雲珠地身體，沈雲珠就像中槍了一樣身子劇烈地擺動了起來。
她低了頭，狠狠地照着段暄的脖子咬了下去。
杜若嚇得尖叫一聲，一步衝了進去把段暄往外拉。
沈雲珠一看到陌生人，情緒更加激動起來，抱着段暄幾乎就是不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