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連家小姑不是第一次提起這件事了,實際上連翹和吳美娘與她第一次見面,這就是她的主意了。只不過當時吳美娘拒絕的乾脆利落,沒有留一絲一毫的餘地,以至於話題戛然而止。在之後的時間裡,連家小姑偶爾有旁敲側擊的暗示,卻通通被吳美娘和連翹母女視而不見。

這一次連老太太做壽的日子,她舊事重提起來,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侄女兒也仔細想想這件事吧,你又沒得父親兄弟撐腰,若是隨便嫁給個不相干的人,到時候受欺負如何是好?嫁到姑姑家裡來就好多了,姑姑疼愛你還來不及呢!拿你當親生女兒。你表哥又是個性情和順的,還能比這樣更好?”連家小姑在一旁碎碎念。

若是連翹是個普通的小姑娘,沒經歷過什麼事兒,這樣的軟磨硬泡說不定真的會被說動三分。只是連翹也算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了,這樣的言語能打動她?那就是個笑話了。

所以連翹只是假裝認真聽着一樣,常常應和幾句,實際上很不放在心上。

連大太太常年在魏國公府的後宅裡做事,對於察言觀色是最熟悉的,很快就發現了連翹的情況。不過她又沒有必要揭穿連翹,所以只看自己家那個小姑子做無用功——這些日子她也算是觀察出一些眉目了,自家新來的這二弟妹以及侄女兒,可不是任人搓扁揉圓了的土人,人家是很拿的住的!

這一點從人家自作主張就搬到現在住的帽子衚衕就知道了...的確,惹得家裡老太太不開心了,但是那又怎樣?人家依舊堅持,旁人又能如何呢?

說是婆婆可以盡情調理兒媳婦,可是這兒子已經死了的兒媳婦,又是才認回來,有什麼能挾制住?

連家小姑說了半晌,依舊是一點進展都無。這個時候有個連大太太心腹的婆子進來道:“太太,外頭戲班子已經備好了,特來請老太太並各位太太,去外頭看戲!”

今日雖然是家宴,並沒有對外請客。可到底是一家團圓後的一個生日,不可能平平常常地過,所以連守信特意定了個戲班子來家裡唱堂會,雖說人少,可也熱鬧了不是!

連家的房子並不是很大,再加上客人也不多,所以這戲班子請的很小,人不多。這個時候唱戲的地方就在小園子的一處開闊地,而連家人的宴席已經在亭子裡擺了一席,亭子旁邊擺了一席,看戲是清清楚楚的。

連老太太和連守信兩代人坐在亭子裡,至於連翹這第三代,就坐在外面一席。

這個時候也到了午宴,於是廚房裡漸漸送上菜來。趁這個空隙,戲班子的班主奉上戲單,請連家人點戲。這種事情自然是地位從高到低,首先由連老太太開始點。

連老太太點了一出《玉陽關》,然後輪到大太太,她推辭了兩句:“按理說該輪到我的,只是二弟妹心來,且是客人,我不好越過她去。”

這樣說着,將戲單遞給了吳美娘——總之就是這一場你推辭我,我推辭你的活動中,《玉陽關》開場了。

連翹一開始並沒有將這齣戲放在心上,說實在的,她平常不喜歡看戲,對於戲劇瞭解少的可憐。這《玉陽關》又沒有人提醒她說的是什麼,她甚至連最基本的都搞不清楚。後來這齣戲一開場就是十分熱鬧的沙場戲,連翹還想着這類熱鬧戲向來是老人家的最愛啊!

後來人物名字叫出來,連翹才漸漸意識到,這是改編自小說《唐門虎子》中的一段——就是四十年前開啓小說業新篇章的那部小說。

這個時候她依舊沒有多想,只是回憶這段劇情,想起來是小說中某個唐家子弟戰死沙場,然後妻子守節,還替他過繼了一個族中兄弟的兒子,培養長大成人,指望繼承他的志向。

其實沒什麼特別的,所以只是回憶了一下就丟開手了。

這個時候聽身邊坐的女孩道:“要是能讓我點戲就好了,我最想點《紅翡翠》那幾折戲!”

聽到她這樣說,連翹不由得對她側目。《紅翡翠》不是什麼別的戲,正是她《江湖》中賭石篇章改編成的戲劇。中間內容充實,有好多折,就算是能讓她點,恐怕也是不許點完的。

女孩說着轉頭看向連翹。用十分豔羨的語氣道:“堂姐是蘇州的,一定可以最及時地看到喬璉先生的小說吧?”

連翹的鎮定差點掛不住!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清了清嗓子,試探道:“怎麼,你喜歡喬璉?”

這姑娘是連守信和連大太太最小的女兒,比連翹還小了兩歲。衆多堂親、表親中,連翹還比較願意和她相處,至少她對於自己沒有什麼企圖,顯然連大太太沒有交代她一定要做什麼。

她和連翹就是正常的交往,有的時候連翹來連家請安什麼的,兩人玩一會兒,說一會兒話。不見得多親密,卻也彼此十分有分寸,算是連翹比較願意交往的連家人之一了。

只聽她回答:“這話問的多新鮮吶,如今又有誰不喜歡喬璉先生?”

顯然對方是個小迷妹,而且對如今京城裡讀者對‘喬璉’的瞭解情況有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一下就察覺到了最近京城這邊喬璉成了一個大熱點,此時說出這個話,倒是頗爲炫耀。

雖然知道這是粉絲帶着厚厚的濾鏡看自己,實際上哪有那麼誇張!卻也不免因爲這種粉絲濾鏡而美滋滋。沒辦法,人類就是這樣渴望得到讚賞,希望達成成就的動物,連翹並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卻也難以免俗。

連翹這是低頭笑了笑,並不做什麼評價。對方卻接着抱怨:“其實我最愛的還是最新出來的《鴛鴦蝴蝶劍》,在京城這邊有書社專門印刷,然而還是比報紙出的遲了很多。”

確實是自己的粉,這樣想着連翹就覺得十分有意思。

輕輕鬆鬆看戲,偶爾覺得無聊的很,就豎起耳朵聽亭子裡那一桌在說什麼。多是一些瑣事,不過偶爾也暗藏一些交鋒,連翹在一旁聽着,露出一絲玩味的表情。雖然已經知道連家並不簡單了,但是這樣如同電視劇中的撕逼,還有讓她有了一種古怪的感覺。

“...說起來這一出《玉陽關》也是一段佳話了,雖然是過繼的兒子,可將來也是不辱沒家門的好男兒——更重要的是會供養‘母親’,將來又能在墳前給那死的早的‘爹’供應香火,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說這話的是連守理媳婦,說完之後笑眯眯地看着吳美娘。

連翹這個時候還是沒有多想,說白了她看了不少宅鬥小說,可是那只是紙上談兵而已。真的面對一個真實的宅鬥場面,她又絲毫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也是相當遲鈍的。

相比之下,一直周旋在各色人等中的吳美娘就比連翹敏銳多了。從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而事情到了連守理老婆說出那樣完全就是明示的話,她徹底明白了過來。

對方想要給連守誠過繼!

想到有這個可能,吳美娘一時又急又氣!她心裡很清楚,對方有這樣的暗示,肯定不是因爲他們真的可憐吳美娘和連翹,想要給吳美娘找個老來倚靠,給連翹找個將來能撐腰的哥哥。

對方圖謀的東西其實很容易猜測——過繼給已經死去的連守誠有什麼好處?那當然是繼承家中的家業。想到這裡,吳美娘其實是有些暗恨自己這一路對待連家人實在是太大方了!

大方本身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財不可露白’。她顯露了富貴,自然惹來看這些不好相與的‘親戚’們的覬覦。

吳美娘沒辦法向這些人解釋自家的錢其實不多,至少由連守誠留下來的錢並不多這個事實,錢都是連翹掙的,只能抿着嘴道:“這件事恐怕難以答應。”

連守理的老婆卻一改之前的溫吞,咄咄逼人起來,眉毛一挑,道:“二嫂這是說的什麼話!這難道不是爲你好,不然你將來靠誰?這難道不是爲了二哥好,不然將來恐怕燒香的人都沒有呢!”

吳美娘忍下心中的不滿與煩悶,直接道:“我的事情四弟妹不用着急,我嫁到連家的時候是帶着嫁妝的,這些年經營有道,別的不說,至少給自己養老是不成問題的。”

說完這裡,說到連守誠得到香火問題,她很想說連翹也能做。但是在連家人眼裡,連翹將來遲早要嫁人的,一旦嫁人就不是連家人了,哪有給連守誠上香的資格!

這樣便有些遲疑起來。

連守理老婆乘勝追擊,抓住這一點窮追猛打:“噯!苦命的二哥啊,一輩子辛苦,卻沒有想到死了連香火也難以爲繼。二嫂,你說說看,你怎麼這麼狠心!我知道你想將家中的一切留給連翹侄女兒,畢竟那是你親生的,所以纔不願意過繼。可是你也得替二更想想啊,不能那樣自私!”

這樣說着,還對連老太太使了個眼色,這個時候連老太太像是從瞌睡中醒過來一樣,和顏悅色地道:“老四家的說的沒錯,老二家的,這件事我看就這樣定下來吧——這樣一來,他們兄弟四個也算是都有香火傳承了,我也能安心閉眼了。等到日後到地下見到他們爹,我也算是有了交代!”

這樣話趕着話,竟是就要將這件事定下來的樣子。甚至頗有興致地從連翹這一桌叫來一個孫子,道:“這是老四家的老小,今年十三歲,我覺得就不錯!”

這也是連家的幺孫,平常最得連老太太喜歡的,什麼事都偏愛他。連守理老婆向老太太哭訴家資不豐,幾個兒子若是分東西,恐怕將來每人分不到什麼。於是請連老太太幫忙,先讓小兒子去佔住老二家的位置。

連老太太聽說是爲了小孫子,沒有不答應的。

就在其他人保持中立不說話,吳美娘要站起身來強硬拒絕的時候。連翹從亭子外面過來,彷彿不知道亭子裡一場大戲一樣,滿臉笑容道:“祖母和二嬸對我娘還有我實在是關心,只不過這過繼的事情恐怕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