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如果讓吳美娘和自己這個嫂子說,恐怕還不怎麼管用。吳美娘對於女孩子工作的事情肯定沒有宋氏老一輩人那麼‘落後’,就算辯解也說不來這種話。

宋氏就不同了,開口說起這些事情就是‘一個女孩子那麼忙做什麼,又不指着將來做到多高的位置。反正將來嫁人的時候就不做了,我看就像連翹那丫頭,尋一個輕鬆便利的活兒比較好’。

落伍、老套、固執......說什麼都可以,然而,不能否認,這些看起來年輕人嗤之以鼻的東西最終還是會一一安排在婚事中。

最重要的是,古氏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他也是有兒子,兒媳工作好不好,能不能幹,這重要嗎?不重要的。將來兒媳和兒子成親了還在外面做事,行不行?當然不行!說出去是要笑死人的!

古代就是這樣的,婦人若是隨便拋頭露面,那是大大的失禮!丟臉到了極點。

至於說那些平民百姓家討生活的婦人,按照儒家名言‘禮不下庶人’,小老百姓家當然不用講什麼禮啦!

這個時代興起了女工,然而女工的成分卻很值得分析。女工大類上分爲兩種。一種是連翹和她的表姐妹們這樣的,另一類則是在作坊等一些地方做事的。

前者都上過學,能識字算賬,相當於後世的白領,officelady,辦公室女性。後者大多數是一些此時的鄉下姑娘,再不然就是縣城、鎮子上窮人家的女孩,沒錢唸書,出來做工也只能是一些紡織作坊這樣的。

如果是後者那些女孩子,她們年紀特別小的時候做工是爲了補貼家裡,以及爲自己攢嫁妝。而成親之後,只要是家裡還能過得去,她們都會選擇在家照管家裡,最多接一點小手工的活計在家裡做,補貼家用。只有那種男人根本不能養活家裡的,沒辦法了纔會在成親之後也出去做工。

如果是前者那些姑娘,她們做事其實根本不是因爲生存壓力,更多是想要一份生活。

一方面如今就是流行這個,別人都去了,她們不去算什麼呢?就像民國時代有錢人家的小姐,讀書畢業之後也是會找一份工作的!人家難道的指望那一點兒可憐的工資嗎?那還不夠人家買一瓶外國進口的香水兒呢!人家就是圖個開心,圖個實現自我價值。

再者說了,以前的大家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多沒勁啊!現在大家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浪,那還不趕緊抓緊機會?

另一方面和婚嫁市場有關,中產階級家庭的姑娘往往可以通過工作社交的方式認識一些優秀的青年。這樣兩人往往門第上不會太過於懸殊,同時又比傳統的盲婚啞嫁更合心意。

至於這種姑娘成親,沒有意外的話,成親就是職場生涯的終結了。

後世到了連翹那時候,已經是相當開放的現代社會了,然而全球大部分女性依舊不得突破傳統和社會風俗的限制,結婚就要告別職場——其實華夏沒有變成那個樣子,很大程度上要感謝領導人提出‘婦女能頂半邊天’。

那時候一切都被打碎了,於是幾十年的時間重新塑造了一個國家的觀念。別以爲歐美國家發達,在這些事情上面也更加開放。實際上不然,華夏是極少數解放了女性勞動力的國家!

華夏的人口紅利,並不只是依靠共和國第一代人帶來的人口潮,同時也是依賴大量女性沒有放棄工作,於是活生生的多出了快一倍的勞動力。至於說原本屬於她們的家庭角色,都被老一輩人,已經退休的父母包乾。

放眼望去,也只有華夏這個國家纔有老人幫忙帶孩子的傳統!

幾百年後的現代尚且如此,在古代就更不用說了。成親之後還工作...除開一些特殊情況,譬如家族企業當掌事的少奶奶這種,其他還工作的,確實不太多。這時候七大姑八大姨的、鄰居朋友家的,都要議論了。

——怎麼找了個這樣的人家!

面對婆婆這樣犀利的一擊,古氏無話可說。只能心裡暗暗下定決心:等到有朝一日,我家夢春定下來個如意郎君,到時候再說!

宋氏東西收拾了兩大包,於是吳美娘也沒有將東西帶回去。而是等到真的出發去鄉下的時候才讓租來的馬車車伕往孃家那邊走了一趟,順帶把東西捎走。

馬車在嘉定縣城門口的時候排了一會兒隊,沒有電視劇裡面看守城門的軍爺敲詐勒索的情節,連翹母女倆以及小丫頭冬兒很順利就出城了——年紀大一些的春兒被留在家裡看家。

等到出了縣城城門,連翹忍不住撩開車窗簾子。她不是沒見過鄉村,是沒見過古代的鄉村啊!

這一路走的頗久,路上還經過了兩個鎮子。

說起來和一般現代人的印象不同,恐怕在他們的印象裡,古代一個縣是很小的,地方小,人口也少。

這話沒錯又錯。相較於現代社會一個縣的人口和開發面積,這個時候當然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其實其真實的規模卻也不如想象中那麼小。就比如連翹如今生活的嘉定縣,嘉定縣除了一個縣城之外,周邊還有三十來個鎮子,村莊接近三千個——怎麼算也不能算少了。

不過這時候鎮子、村莊規模都不大。像村莊,一般也就幾十戶人家,少的還有十幾戶,十來戶的。

“你表舅家不在水路上,不然搭船舒服的多,既快速又涼快。”看着連翹熱的緋紅的臉,吳美娘打溼了帕子,遞給她擦汗。

連翹那位宋家表舅生活在一個名叫下馬店的村莊,一開始興旺發展出來就是因爲一個路上驛站。這個驛站需要幾個幫助養馬的馬伕之類...後來又有人在這裡開茶棚,到最後驛站沒有了,這些人卻留了下來,成爲現在的下馬店。

前幾天宋氏已經託人到下馬店帶過口信了,說這幾天吳美娘母女兩個就要來鄉下探親。宋家接到消息很遲,就是昨天的事情。整理房間、擦洗竹蓆之類的事情還在做呢,忽然有個鄰居家的小子在門口嚷起來。

“宋大嬸,你家來親戚啦!”

鄉間生活十分平靜,一旦有什麼熱鬧,這些小孩子都要湊上去。有一輛馬車從村外來,這在玩耍的小孩子來看就算是個了不起的熱鬧。

這話說完不到片刻的功夫,馬車果然停在了宋家家門口。宋老大的婆娘放下手上擦洗好的竹蓆,擦了擦手:“可是美娘小姑來了?哎呀呀,來的這樣快,家裡還亂糟糟的...這怎麼好意思。”

一個四十歲上下,收拾的十分利落的布衣婦女就站在了馬車旁。

吳美娘先下車,轉頭就和布衣婦女手拉着手寒暄。然後是冬兒,冬兒下車之後還扶着連翹,最後纔是冬兒和車伕一起將帶的行李和宋氏捎帶的東西搬下來。

主僕三人的行李並不算多,有兩隻蘆葦杆編成的箱子,很像後世的行李箱,只不過是小號的那種。另外還有一個皮箱,古代的皮箱都是真皮的,而且不大。這個是吳美孃的,放的是一些細軟。另外就是三個半舊布包袱,不輕不重。

東西都下車了,連翹正給車伕付車資呢,吳美娘就轉頭道:“連翹,來了怎麼不張口,還不叫你表舅媽!”

連翹從荷包裡倒出一塊碎銀子:“多出來的算是天熱多勞累您的,請您十來日後再來這邊一趟接人——哎,表舅媽——呃,且等等我!”

那車伕收了小費,曬的通紅的臉上立刻堆滿了笑意:“這是自然的,到時候我趕早過來!”

連翹這才站到吳美娘身邊,輕輕巧巧福了個身:“表舅媽好!”

“哎哎,好——還是美娘你教養的好女兒,這般能幹這般有禮!我家水蓮和連翹一般大呢,像個野小子,我正發愁呢。如今有侄女兒過來就不同了,她能有個好榜樣,指望她能學學好罷!”一邊說着一邊就幫着提起了兩個蘆葦杆箱子往邊上一間屋子走。

水蓮名叫宋水蓮,是宋表舅夫妻兩個的小女兒。根據連翹模糊的記憶可以知道,對方和她同歲,生性比較頑皮。爲此,眼前的表舅媽已經發愁了好久。

莊戶人家的房子比不上城裡的精緻,但是往往大而敞亮。宋家算是下馬店的富戶了,條件自然更好一些,不會缺屋子住。平常就有專門做客房的空屋,如今也只需要很簡單地收拾就可以了。

屋子前面開門開窗,後面也有一扇大窗戶,窗戶開着可以看到綠茸茸的樹木。一陣微風吹進來,頗有涼意。這當然比不上後世的空調,但是相比之前連翹在嘉定縣城裡的那種辛苦,已經很舒服了。

再看看屋子裡的擺設,一張寬大的木板牀,上面吊了一架半舊的棉紗帳子,沒有什麼補丁,而且洗的很乾淨。旁邊還有一張由兩條長凳,一塊門板搭成的單人牀。另外就是簡單的桌椅櫃子,都是半舊不新卻簡單幹淨的樣子,看着讓人舒心。

表舅媽指了指外面屋檐下晾着的竹蓆:“熱水給燙過,又擦洗了一番,晚間就能用上。到時候用新打的井水擦過,睡上去涼快。”

又指了指那張小牀:“我就猜到美娘你要帶個小丫頭什麼的,特意給支了這牀,你看——”

“娘,他們都說表姑和表姐來了!”表舅媽往下說的話卻突然被一個姑娘活潑的聲音給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