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上墳

上墳

深夜,東里間的炕牀上,全哥兒已經睡熟了。

林氏母女倆還在說着私房話,“二丫,你不會怪娘沒和你商量就把那鐲子給了你嫂子吧?”

韻秋閉着眼睛,舒服地躺在林氏的懷裡,“怎麼會?孃親還不是想着能讓哥嫂以後多念我些好。

林氏摸了摸韻秋的頭頂,“小時候你就比你大哥通透,這幾年的見識更是比他強。打你沒和娘商量就把家裡人叫到東里間來,娘就明白了你不想隔了夜,會讓你哥嫂不定哪天就懷疑娘偏了你和全哥兒,藏了掖了好東西。”

韻秋撒嬌,“娘,您可比以前英明瞭!那您給我說說嫂子孃家怎麼回事?”

林氏低聲告訴她,原來那個劉王氏做姑娘的時候就有些不知禮,誰知後來嫁到下河村的老劉家,她又一連生了幾胎的賠錢貨。由於被婆婆指桑罵槐,再加上妯娌們的幸災樂禍與火上澆油,更是惹得王翠花破罐子破摔,她大白天的拿了麻繩要吊死在婆婆的大門上,更是敲着口破鍋去妯娌們的孃家滿村子的叫罵。那哭天抹淚的撒潑樣,整個楊集鎮哪還有人願意惹她。

開始她還有些怯自家男人些,可等她一連生了七胎終於養出了個末梢的兒子來,動不動就抱了兒子要去跳河,拿捏的自己男人徹底軟了下來,現在王翠花騎在他脖子上拉屎他也不敢吭聲,什麼也沒有能傳宗接代的兒子重要啊!

韻秋聽不下去了,“那咱怎麼還跟她家做了親?”

劉氏說,“這不也是沒了法子,你哥眼看就要打光棍了,況且你嫂子被她娘揉搓的可沒有那種混不吝的性子。”

韻秋想,可不是,跟她娘一比,她嫂子簡直都軟成泥巴了。

林氏接着說,原先王翠花對幾個女兒是非打即罵,但好歹還知道顧念些。等她有了兒子,家裡地裡的活她是一點也不操持了,只一心一意的伺候她那寶貝疙瘩。劉四娘行四,姐妹六個不僅要跟着她爹下地幹活,還要洗衣做飯餵豬餵雞擡水種菜的,一個個的都被她娘捏成了泥巴人。

可等到大閨女要尋親的時候,王翠花想到了要大肆索要彩禮給兒子攢家底。就是閨女嫁了出去,也三不五時的去親家門裡連吃帶拿的,不然就又唱又罵的,能招引的一村子人跑過去看熱鬧。

等到劉四娘該找人家的時候,她二姐婆家實在受不了了王翠花的敲詐,把她二姐休回了孃家。哪知王翠花還樂滋滋的,說三岔村有個老光棍攢夠了錢正想尋個婆娘過日子。那可是個年近四十的老賭棍,那個在姊妹中最有火性的劉二孃就半夜裡用褲腰帶吊死在了王翠花家的堂屋裡。

她家那個寶貝疙瘩夜裡起來撒尿,正好看到人吊死了掛在樑上。王翠花沒什麼事兒,可是卻嚇壞了她那個寶貝疙瘩,花了大錢老遠地請了道士才把魂給叫回來。

就這樣,心裡面有了怕頭的王翠花可不敢再給劉四娘找個老賭棍那樣的了,她算是知道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可好些的人家都不願和她家做親了,找上門的的人家又窮的沒啥彩禮可出,劉四娘就被一拖拖到了十八了,她的五妹也要十六了。

王翠花急了,尋摸了幾家也算過得去就自己找上門要和人家做親,也來了咱們家。

聽到這裡韻秋納悶了,“咱家那時候已經好些了,大哥雖說年紀大了,可好好尋摸還是能找上個不錯的。娘怎麼就答應了這門親事呢?”

林氏嘆了口氣,“還不是你大哥願意,說劉四娘是個好性的,家裡家外都是把好手。”

韻秋更奇怪了,“娘,大哥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的?”

林氏笑了,“還不是在她家做活的時候看對眼了。那時候王翠花剛嫁了第三個女兒,就要拆了草房給兒子蓋青瓦房了,找的就是你大哥他們這班子泥巴匠。”

韻秋接話,“大哥也沒看走眼,嫂子還真是好性的。”

林氏又開始嘆氣了,“就是太好性了,雖說啥都聽你大哥的,對娘和全哥兒都好,可也實在太沒主意了。每回她娘來家裡找事,她都避到西里間不敢出來。”

韻秋安慰林氏,“好歹嫂子不偏向她娘。”

林氏也笑了,“可不是,泥菩薩還有三分氣性呢!做這門親的時候,咱家除了備了十斤豬肉、五斤粉條、兩斤棗糕和一斤白糖四色禮,前前後後還出了三兩多銀子,可你嫂子出門子的時候,也只給穿了件半新的舊衣服,其餘一根草都沒給!再加上從小几次都被她打個半死,你嫂子心裡面哪裡還認她是個親孃。”

韻秋不敢相信,“真的啊?”

林氏嗔她,“娘都幾百十了還能騙你不成!你那時候託你哥給你嫂子帶了個鐲子,她捧着哭的跟什麼似的,說她從小到大都沒帶過一件首飾,平時也稀罕的捨不得戴。可這回湊贖身錢,她二話沒說就拿了出來。所以娘才做主讓給她補一個。”

韻秋既心酸又感動,“娘,我都知道了。以後嫂子對我好,我也對她好。”

林氏開懷,“這就對了。娘也想明白了,世上哪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嫂子要真是個心眼子多、斤斤計較的,那裡肯安安生生一心一意地跟咱們過日子。她要是攛掇了你大哥分家,咱娘三個哪裡還有活路。從她嫁進來,看準了她的心性,娘可就一直把她當閨女疼的。”

韻秋拍馬屁,“娘真是個好婆婆!”

想了想,又問,“平時王翠花都三不五時的來咱家鬧啊?她怎知道大哥去接我了?”

林氏安慰她,“沒事,這些年娘也算是經風歷雨的人了,她就是來撒潑我也不怯她,當初可是她找上門來要結親的。咱家人一開始就不慣她那毛病,只有井拔涼水和窩窩頭,家裡也沒貴重物件能讓她搶的。咱家住的又偏僻,每次都隨她便的撒潑打滾,次數多了了她也就不怎麼願意來了。她這回是來鬧着讓你大哥去給她家幹活的,湊巧知道了咱家賣了糧食要湊銀子接你回來。”

想到王翠花下午的樣子,韻秋止不住開心起來,“她要知道包袱裡還有一大筆銀子就從手心裡面溜走了,還不跟剜了她的心一樣,說不定今晚上心疼的誰都睡不着!”

母女倆小聲說道到深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的。

第二天一大早的,林氏從做飯的棚子裡衝着東里間的窗子把她喊醒的。韻秋迷迷糊糊中的第一反應是,完了完了,睡過頭了還怎麼起當值!

等她反應過來睡的是自家的牀,叫她起牀的是自己親孃的時候,放鬆的出了一口氣,在牀上幸福的滾了一下才起身。

韻秋不好意思了,自己是家裡起的最晚的,連大寶都被劉氏喂着吃完了蛋羹。

石桌上擺了熘好的窩窩頭、地瓜面稀飯和涼拌柳葉莧菜,大哥和全哥兒已經呼嚕呼嚕吃開了。

韻秋剛吃了口窩頭,從廚房走過來的林氏給了她和全哥兒一人半個鴨蛋,“你倆先吃着,等自己的雞鴨下了蛋,娘給全家都煮了吃!”

韻秋知道,這是朱大娘給全哥兒的那份,“娘,都給全哥兒吃吧,正是抽身條的時候。要不給大哥也行,他乾的活重!”

全哥兒也懂事地說,“娘,我也不吃了,都給大寶吃吧!”

推了半天,幾個大人是怎麼都不吃的,最後商量着把那半個鴨蛋黃留給大寶半晌裡吃,其餘的歸了全哥兒。

韻秋喝着稀飯,挾了口菜就着吃,心裡無比安寧。就算是吃糠咽菜過着苦哈哈的日子,自己也終於可以飢則食,渴則飲,困則安了。

林氏把昨個兒留下的十來個餃子下了鍋,讓他們兄妹三個帶去墳上祭一祭。

老李家的祖墳在村子西邊,他們三個人要穿過半個村子才行。路上遇到正要下地幹活或在家門口吃飯的鄉親們,大郎跟他們互相打了招呼,還跟別人說這是他妹子接回來了。

一個村子的,有的人早就已經知道了他們家賣了東西要把閨女贖回來,有那不知道的,大郎就長話短說的捎帶兩句。

村子裡,話傳的快。韻秋想,等到日頭落地的時候,村子裡應該沒有人家會不知道河邊老李家的閨女贖回家了吧?

大槐村裡,李姓可比不上朱姓、羅姓那些大姓,家族人煙興旺的。李家人丁不旺,好幾輩子都是單傳,輪到韻秋她爺爺的時候,才得了大伯和他爹兩個兒子。

老李家的祖墳,埋了李家幾代人還不到二十個墳頭,李老三的墳在西邊的最下首。

大郎蹲下去點了火紙,把那碗餃子放在旁邊,跪下對着墳頭說,“爹,不孝的兒子把妹子給您帶回來了!

想起自家老爹活着的時候,韻秋也哭着跪下去磕了三個頭,“爹,二丫回來看您來了!”

懂事的全哥兒看哥哥姐姐都跪下了,也趕緊磕了頭。他是遺腹子,連爹的面都沒見着,但年節的時候都會隨了娘和大哥來上墳的。

達官貴人和名門望族,祭奠的東西準備的豐盛不說,還擺在墳地裡任由鳥獸啄食了去。就有那乞丐年節的時候專門徘徊在富貴人家的墳地那裡,好去偷吃供奉的點心肉食的。

鄉下人愛惜糧食,不比那些富貴人家。他們三個回去的時候,就帶走了那碗餃子,路上的時候全哥兒還捏了兩個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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