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豐盛奢華的一頓飯, 理應好好享受,卻因月胤末這個程咬金,整個飯局由他的低氣壓所主導, 攪得衆人皆食不知味。我倒是不怎麼介意他的存在, 反正我吃我的與人何干, 怎奈湮祁卻不這麼認爲, 定要跟月狐狸鬥個高低。一雙象箸無時無刻不防禦着月狐狸的進攻, 無論如何不讓其尋得破綻夾菜予我,那模樣,酷似維護雛雞的老母雞, 咳咳,當然這樣的比喻我是絕不可能告知湮祁, 只能由始至終掛着溫和淡笑, 在湮祁的嚴密保護之下, 吃完一餐猶如攻防戰的晚飯。

“那傢伙賴着不走算怎麼一回事?寄人籬下還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他以爲自己是一國之君就高人一等了?我一早看他不順眼, 曾以爲那是身爲國君的通病,不想私下裡更令人反感。”從飯廳一路回房,湮祁拉長着臉一個勁地列數月胤末的缺點,激昂憤慨。

“你跟他曾有過節麼?”挑着眼角,我斜視着湮祁硬邦邦的下顎, 突然聯想起老虎的下巴。

“出使議和的時候接觸過幾次, 給我的印象便是專斷獨行囂張跋扈, 雖時時堆滿笑容, 卻總在無形中給人以壓迫的威逼感, 單由那比女人還嫵媚的眉眼便已流露出來,”湮祁無聲地嗤哼一下, 皺了皺眉頭,接着往月胤末身上潑墨水,“跟這種人打交道,必須時刻警戒,他狡猾險詐詭計多端,一個不留神就着了他的道,”猛地站住腳跟,他轉過頭來,定定地看着我,有抹淺淡的憂慮飛快地掠過眼底,“而我現在最不舒服的,是他看你的眼神,那種看着私有物般強烈的獨佔慾望,讓我恨不得立刻戳瞎他的狐狸眼。”

“眼睛長在別人身上,你何必介懷這等小事?”無所謂地聳聳肩頭,我拉着他繼續穿梭在七彎八拐的迴廊裡,考慮着是否上後院涼亭吹吹風。

“怎可能不介懷?”倏然回拽住我的袖口,湮祁語氣低沉了八度,話中隱隱翻滾着不悅,“他對你抱持怎樣的心態我比誰都清楚,何況這人不是等閒之輩,我不怕他搶走你,就擔心他耍陰招暗算我們,來個無事生非挑撥離間……”

“你的擔心根本多餘,月胤末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有數,他那些伎倆對我不起作用,”我驀地回頭瞠視他,嚴詞厲色打斷他的話語,“挑撥一說更是可笑,我們一路走到今日,還有什麼足以破壞這份信任?”

猛然一窒,湮祁沉寂了片刻,眼瞳裡寫滿訝異與欣喜交疊的愕然。然他這樣的反應卻使我有些始料不及,莫非,我所認定的信任堡壘到了他那裡,卻變成岌岌可危,隨時隨地會坍塌的危樓麼?

“沒錯!”就當我陷入猜度的迷霧之際,湮祁驟然一聲大喝,陰霾頓掃滿面風和日麗,“今時今日已與以往不同,不再是我一廂情願,抱歉,夕,我不該懷疑我們之間的感情。怪只怪當初月胤末卑鄙地耍過這招,還差點成功了。”

月胤末離間過我們的關係麼?幾時發生過的事情?傾斜着腦袋,我絞盡腦汁回想有關這方面的資料,思前想後,唯一掛上勾的,也只有那時候了。擡眸對上他光芒四射的眼眸,我不確定地問出口,“你指的是月國地宮那一次麼?”

“可不是,月胤末派人調查你的背景,自然追查到同你一齊投宿客棧的我。那次他刺探你,我就潛伏在暗處,生怕你當真信了他的話誤會我出賣你,”他搖搖頭,說出這番話來的同時,上一秒還璀璨奪目的眸光隨之黯淡下來,泛沉着幽暗的心悸,“也因此,我纔會如此害怕再次發生這種事,重溫那股心驚膽戰。”

自責,瞬息涌上心頭,偕同自嘲一齊降臨,壓得我頓感沉重抑悶。俗話有云,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果然,我的報應來了。

愛上他之前,我是鐵石心腸,對他的的痛苦心傷無動於衷不聞不問,而今才深切了悟到往日湮祁爲愛所困的傷神折磨。明瞭自己從來是個極端的人,要麼不愛,要麼愛得徹底,現下可好,單憑自湮祁口中無心吐露出的委屈回憶,心底便瀰漫着愈來愈強烈的懊悔,恨不能狠抽自己兩下,怎麼當時就那麼殘忍地對他,害他一直惶惶不安,只稍一個月胤末便能輕易撩起那敏感的神經。

張開五指展示出左手那枚光滑如玉的石戒,清了清乾澀的嗓子,我脆聲道,“看清楚,這戒指不是戴着玩的。”

一句話瞬間堅定了湮祁的意志,黑沉的烏眸復而明亮,他眼明手快抓住我的手,所有語言全數融入那似春雨般滋潤心田的絢爛笑靨,一雙如墨瞳眸彎得仿若一輪下弦月。

笑得真純粹啊,我被他燦若陽光的笑容刺得不由眯起雙眸,油然升起一個問號,他眼底的我,可也笑得如此簡單直率?

“來者何人?”正欲覆上額際的薄脣驀然一聲低喝,話音未落,湮祁已朝數十米遠外的灌木叢飛去暗器,只聞“叮噹“一響,細小的利箭竟被反彈了回來,我雙眸一凝,揮袖掃開,順道再射去幾隻利刃。

來人身形靈活地一一躲開,縱身一躍,眨眼間出現在我們身前,一張萬年冰山臉分毫不差正對着我。

“有何貴幹?”語氣不善,甚或混雜了淡淡的怒意,就衝着他適才險險危害到湮祁的舉動,足令我對這樁木頭的好感度大幅度下降,跌入谷底。

眼珠子稍微移動了下,算是表達了他的思想,木頭樁子名副其實化身成攔路的樑柱,杵在原地寸步不離。

眉一挑,我睨了他一眼,轉而對側旁的湮祁微笑道,“祁,你先回房,順便招待一下訪客。”

眼波暗傳,我無聲地轉達我的想法,一番交流意會下來,雙方達成共識,湮祁回房拖住月胤末,我則留下獨會主動找上門來的木頭樁,分頭行事,且看看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無需任何客套寒暄,跟這樽木頭溝通,定要秉持單刀直入的精神,還要有充分發揮理解聯想能力的覺悟。我雙手環於胸前,直至湮祁消失在走廊盡頭,才揚眉淡道,“說罷。”

“解咒。”他生硬地擠出倆字,那向來吝嗇的嘴再不肯多說,木着一張棱角分明線條僵硬的臉,保持佇立原姿。

眸光一閃,我抿脣詭笑,冷銳利眸幾欲在他臉上鑽研個透徹,“你莫不是想說此次貿然造訪,便是想爲我解除血咒罷?”

“咒未解,勿行動。”不鹹不淡又丟出六個字,雕塑般的臉孔凍結着摸不着底的詭異紋理,不等我消化完那漂浮在死海里的真諦,他便霍地拋給我一個小錦囊,爾後乾脆利落地掉頭,一如來時,瞬息消匿於眼前。

行事風格倒是直截了當,毫不拖泥帶水直奔主題,很好,丁點不浪費寶貴時間。我似笑非笑地睨了眼那抹沒入叢木的殘影,慢條斯理打開他扔來的錦囊,抽出其中紙條,展開一看,臉色徒然驟變。

===============================================================================

行色匆匆橫穿婉轉迂迴的長廊,夜風侵襲,衣袂獵獵作響。我亟需求證,木頭所言真僞,沉澱海底的謎團正在翻嘯着爭先浮出海面,即將揭示案底。

遠遠地,我便看見白皙的窗紙裹着層層鵝黃燭光,透射出若隱若現的亮芒,近了,更聽得裡邊不時響起的冷哼聲,帶着重重的鼻音。用力推開大門,三五步跨進屋內,反手關上門,目光落在迎上前來的湮祁臉上,我皺眉道,“湮修跟你什麼關係?”

突如其來地一問致使湮祁止步不前,燦笑的面容被茫然不解所取代,他瞠視着我反問道,“爲何這麼問?”

“你終於意識到湮修跟這傢伙的血緣關係,你跟他在一起可就是兄弟□□……”月胤末不知好歹地插嘴,挑的正是我心情不佳的時刻,於是如其所願,立時收到我射去的回禮。

“生氣傷身呢,我的小野貓。”輕鬆避開利刃,月胤末若無其事地繼續笑侃,跟我陰沉的面色相比,愈顯他此刻豔若桃李的笑顏。

細斂雙眸,我危險地逼視着他,轉而向他走去,話鋒飆射而去,“月陵冴是湮修何人?”

一對撩人鳳目寒氣乍現,雖稍縱即逝,卻再難恢復寧靜,妖冶笑靨裡染上幾許詭殘,他這才瞥見我手裡的錦囊,登時面色更是陰暗了幾分,試探一問,“那是木頭給你的?”

看他的臉色,我的憂慮反而消散大半,直接把錦囊丟給他,揚眉冷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早就知道解咒的方法了罷?”

利索地打開來看,那張艶麗絕色的俏顏頃刻被詭暗籠罩,陰殘的寒光在眉目間肆意蔓延,杏眸閃耀着兇猛的火花,暴烈的怒火似乎隨時會破體而出,席捲萬物。

喧囂的怒焰燃燒至臨界點,竟沒有爆發,不斷向四面八方擴張的殘肆殺意驟然收攏,集合原點,狂風驟雨倏忽即逝,彈指間又是雲淡風輕。月胤末出人意表地換上妖嬌邪魅的笑臉,信手將那錦囊遠遠甩開,狡黠鳳目裡蓄滿詭譎色彩,不輕不重地張口回道,“早知如此,縱使你將魂體分離沉睡不醒,我也絕不讓木頭接近你。”

明明嘴裡說着令人膽寒的話語,冷洌如刀的瞳眸卻隱隱浮現無法忽視的傷痛,我心中一頓,因之出現短暫的怔鄂。

“月陵冴跟湮修的關係,有了這份藥引,憑你還猜測不出麼,仰或說,你非得聽我親口證實,”細長微斂的杏目銳光乍射,狠辣的視線直透湮祁,好似下一刻便會衝上去將其撕扯成碎片,卻見他抿着脣,嘴角驚現一絲鮮紅,“他真有那麼重要?重要到輕易擾亂你思路的地步?”

隨着他的咄咄逼問,我僅剩的一絲擔憂盡數化解,暗暗長吁一口氣,只要無關湮祁,萬事亨通。

“月胤末,”回身牽住表情怪異的湮祁,我低喚一聲,定住月胤末迷離擴散的焦距,直面着他笑得坦蕩蕩,毫不修飾造作地回答,“這個人,比我自己還重要。”

“住口!”毫無預警暴喝出聲,原本陰柔的聲線尖銳刺耳,被嫉妒染紅的雙目迸出熾熱的烈焰,殘暴凌厲的冷酷寒眸死死鎖定在我倆身上,那棱芒萬丈的駭凍眼光像把巨斧,以雷霆萬鈞的氣勢橫劈而來,讓人不禁渾身一顫。

我以爲他會猛烈進攻不留活路,事實卻並非如此,吼完那兩個字,他便低垂着頭,烏黑柔亮的秀髮如瀑布傾瀉下來,完美地掩飾了他此時不欲展露的神情,不過停頓兩秒,他即轉身離去,速度快得連殘破的尾影都抓不住。

“我竟然有那麼一點同情他,”湮祁忽然低嘆道,自身後緊抱住我,聲調漂浮,“他不該愛上你……”

眉峰緊鎖,我握住肩上的兩臂,沉聲叮囑,“此刻開始,月胤末是敵非友。”

“夕,你……”湮祁語透驚訝,鬆開手板正我的身子,面對面仔細觀察我的表情,不可置信地低聲道,“你不覺得他傷得很重麼?”

略一點頭,我贊同地漠然道,“所以,我們更要加強防備,因愛成恨的例子,”雙眸冷凝,我勾脣一笑,“我身邊從不缺乏。”

湮祁還想說些什麼,被我淡漠的眼神制止了,現下我並不想探究月胤末的心態轉變,因爲還有比之更爲重要的事情。撫平湮祁攏糾的眉頭,我拉着他圍桌而坐,直視他的眼睛認真道,“告訴我湮修母妃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