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片寂靜。
上千雙眼睛全部盯向風部九柱菩薩。
唯有風部九柱菩薩盯向楊悅,神色複雜,遊移不定,臉色變了又變。
半晌,長聲笑道:“公主好眼力,沒想到這樣也能被公主識破。不錯,屬下正是呂秀才。”
“哦。”楊悅輕聲一笑。
西天王呆了一呆,納悶地問道:“風菩薩什麼時候變成了瘦子?公主怎會認出是他?”
“怪只怪他這雙手跟他穿得這身‘充氣服’太不相符。”楊悅嘿嘿笑道。
她原本早已懷疑“彌勒佛顯靈”,跟後世的**道理相仿。剛纔四位菩薩亮出兵刃時,看到風部菩薩膀大腰圓,卻圓得有些怪異。而他的一雙手卻如雞爪一般,節節如骨。便留心觀察,終於發現端睨。
呂秀才,當然不叫呂秀才,他姓風,名字叫做風少才,不過的確中過後樑的“秀才”。在後樑官至“舍人”,大小也是個省臺官,常隨侍樑王蕭銑左右。
不過此人到也文武雙全,當年江陵被圍,風少才被派出到嶺南調兵。不過兵還未調回,江陵已被蕭銑出降。後梁百官不少被唐皇所納,授官加爵。獨有這個風少纔在外,反而沒有趕上。因而與衆將隱於民間,一起志力於造反。
風少才幹笑一聲:“難怪西天王認不出來,這些年兄弟得了一種怪病,瘦成了這幅模樣。唉——西天王不也變了不少,當年英俊瀟灑郎,如今也變成一個滿面風霜的愁苦老兒。”
“二十幾年了,原來大家都變了樣。”西天王喃喃說道,甚是感慨,“當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都認不出來了……”
語氣中透出許多無奈與悲涼。一時引起了一片傷感。場中風雷水火四位九柱菩薩,包括東天王都有些唏噓,眼中溼潤起來。
楊悅冷眼旁觀,微微冷笑。這個呂秀才果然有兩下子,一時竟然打起了“悲情牌”。
過了許久,東天王才緩緩說道:“閒話稍後再敘。老風,公主的問話你還沒能解釋,你當真與這個蕭……公主有些瓜葛?”
“我,我,屬下……”
東天王一句“老風”,讓衆人感到一陣溫情,彷彿回到從前。只是“老風”說話卻結結巴巴起來。
衆人十分不解。雷水火三部九柱菩薩迷惑地望向楊悅與風菩薩,等待答案。
楊悅微微一笑:“老風,我說,還是你自己來說?當日本公主到是在大殿上聽得清清楚楚,荊王讓你夫婦二人破鏡重圓,是也不是?”
“原來那晚我府上的飛賊是你。”荊王聞言臉色大變,失聲叫道。
楊悅看了看荊王,緩緩說道:“不錯。不過你大概想不到本公主其實是被人請去的,或許此人正是要本公主今日做個證人。”說完,轉頭笑吟吟地望向風菩薩,
荊王面色一凝,立時變成鐵青,狐疑地盯向風菩薩與蕭月娥。
風少才臉上微驚,訕訕說道:“公主說笑了。在下如何請得動公主,更何況當日在下根本不識得公主……”
“是麼?”楊悅呵呵一笑,“這麼說本公主是湊巧在荊王府外遇上呂秀才。又湊巧見到呂秀才爲了找娘子,失了心瘋,竟然跳進荊王府裡自殺?本公主一時好心,只好到荊王府上救人。呵呵,沒想到昨晚在周公廟湊巧又遇上呂秀才,湊巧又被呂秀才說到某事引本公主來此處,因而今日湊巧能做個證人……”
楊悅一幅嬉皮笑臉,貌似是在開玩笑。但衆人聽了,如何還不明白,這些湊巧,當然不是湊巧,與這個風菩薩大有干係、
自從發現呂秀才是風菩薩,楊悅立時想到當日並非無故遇到呂秀才,周公廟裡更是呂秀才故意以“靈臺”爲餌,誘自己前來……
他處心積慮如此所爲,自然不會只是認親這麼簡單。
衆人回想剛纔風菩薩雖然貌似無意,其實一直在暗助蕭月娥,已恍然大悟。
“老風,蕭……公主真是你家娘子?”雷水火三部菩薩一齊失聲驚道。
風少才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向蕭月娥嘆口氣說道:“蕭……娘子,事到如今,已無法再隱瞞下去,不如說明了吧。”
風少才雖被楊悅戳穿,卻能夠依然面無懼色,迴轉頭來向衆教徒朗聲說道,“諸位兄弟。當年在下得樑王恩寵,南去交州調兵,樑王當面尚蕭二公主給在下。然而不待在下回轉,江陵被圍,樑王被殺。這許多年來在下一直未娶,正是四處打探蕭二公主的下落。不想近日終於在找到她,蒙荊王垂憐,答應將蕭二公主送還給在下……”
言語情深,無限赤誠,摧人淚下。楊悅不由對他也大起惜才之意。
說完,風少才向楊悅恭身一禮:“當日在荊王府外遇到公主,的確不是有意。周公廟裡遇到公主,卻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楊悅大奇,“奉誰之命?”
不待風少纔回答,荊王在一旁卻已勃然大怒:“呂秀才,本王何時說過要將嬈娘還給你……”
“荊王怎可說話不算……”風少才見說大急,“公主可以證明……”
楊悅一拍腦門,嘿嘿一笑,突又說道:“呀,本公主想起來了,荊王的確說過將娘子還給呂秀才。不過蕭娘子似是不同意,呂秀才當時也放棄了,說願意爲蕭娘子甘腦塗地,所以投在了荊王門下做了賓客。”
“公主誤會了,那不過是一時權益之計。”風少才急道,他一心想着讓楊悅作證他與蕭月娥是夫妻關係,到是忘記還有此一事。
楊悅點點頭,笑道:“嗯,本公主也這樣想。想我彌勒教堂堂的九柱菩薩,怎麼可能投到荊王門下作個小卒,想來風菩薩定有隱情。”
“公主英明”風少才忙行禮謝道。
“不過,會有什麼隱情呢?”楊悅笑嘻嘻地看了一眼風少才,話峰一轉。轉頭向荊王說道:“本公主有句話要問荊王,不知荊王有沒有興趣回答?”
“什麼?”荊王本來又驚又怒,突見楊悅有話問他,愕然問道。
“有句俗話,不知荊王聽說過沒有,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荊王以爲自己是黃雀呢,還是螳螂?”楊悅笑道。
“難道他們……他們還另有密謀?”荊王結結巴巴地說道,眼中突然驚恐大起,回頭望向蕭月娥,失聲大叫,“不可能,不可能,嬈娘不可能如此待我……”
“我……臣妾怎會密謀王爺……”蕭月娥大急,已淚如雨下。纖指一擺,指向楊悅,怒聲說道,“你,你,血口噴人。”
楊悅摸摸下巴,嘿嘿笑道:“蕭娘子的香巢之中有一個人,本公主正好相識,到是聽他說了些公主過往的趣事兒。”
“什麼人?”蕭月娥顫聲問道,忽又明白楊悅定在使詐,氣急敗壞道,“你胡說,我那兒向來只有一個聾啞僕人……”
“不過,在本公主面前,他偏偏即不聾又不啞。”楊悅大笑,“要不要本公主請他來,當面對質。蕭娘子的趣事似乎不少,講上一夜也講不完……”
“怎麼可能?”蕭月娥、風少才、荊王三人齊聲驚呼,眼中慌亂大起。
“絕不可能,他……在本王府上已近二十年,比你年齡還大,他怎麼可能是你的人。”荊王吃驚地盯着楊悅問道,眼中盡是驚駭。
“呵呵,”楊悅神秘一笑,“這個本公主似乎沒必要向你解釋。本公主到是可以告訴你,他不只不聾不啞,而且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對你府上的一切瞭如指掌。”
“是聖上,一定是聖上”荊王駭然叫道。
楊悅笑了笑,有點同情地說道:“荊王不想知道他二人揹着你有什麼密謀?”
“什麼密謀?”
“荊王想當這個彌勒佛,難道別人便不想麼?據本公主所知,這個‘彌勒顯身’法還是那人教給你的。他即能教你自然也有辦法揭破此事。”楊悅瞟了一眼風少才,依舊微微一笑,復又向荊王問道,“你說你到底是黃雀呢,還是螳螂?”。
“你,你等竟敢騙我?”荊王大怒,轉向蕭月娥與風少才怒目而視。
蕭月娥急道:“王爺莫要信她。風菩薩不過只是想當聖……”說到一半,突覺不對,急忙住口。
“聖什麼?聖主?”楊悅拍手大笑,“風菩薩想當聖主,蕭娘子想當聖母,荊王想當彌勒佛,很完美的組合啊。”
一石擊起千尺浪,臺上臺下立時炸開了鍋。
“公主不當大理寺卿真是屈才了。”西天王低聲嘆道。
楊悅笑着打了一哈欠,懶洋洋地說道:“好睏。”她已兩日兩夜不曾睡覺,如何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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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頸中的彎刀,不知爲何,一直還彎在她的頸中。
楊悅沒好氣地低聲咕噥道:“唉,這刀怎麼像長到了我的脖子上?”
西天王搖頭道:“不急。閒着也是閒着,收到刀鞘中,反不如這樣出刀快些。”
將刀放在別人脖子裡,只是爲了出刀更快?
楊悅氣得直翻白眼。
回頭去看,見衆教徒早已亂成一團,精神一振,樂呵呵地站在一旁看熱鬧。
“公主說得可是真的?”雷水火三部菩薩齊聲怒喝,緊緊盯向風少才,恨不得吃了他。
“逼死聖主,妄圖取而代之,風少才你還有何話說”東天王怒聲滾滾雷下。
“哈哈哈”風少纔不急,反而一陣狂笑,目光如炬望向雷水火三部九柱菩薩,朗聲說道,“當年我等義氣相投,樑王被殺,發誓報仇。樑王無後,我等奉趙王爲主,皆因樑王原是隋臣,而趙王又是樑王之甥。我等一生爲了大業,盡心盡力,可謂甘腦塗地。
可聖主他一句話竟然想讓我等解散。
風某不才,卻不服可我等苦口婆心相勸,又能如何?聖主竟然寧可自殺,也不肯造反。
我等到底爲了什麼?一生辛苦難道便要這樣付之流水?”
“哈哈哈”風少纔再次狂笑,笑得彎下腰去,笑得大咳連連,笑得肝聲寸斷,笑得淒厲悲壯……
臺上臺下無不動容。
雷水火三部九柱菩薩眼光閃爍,已大起同仇之意。
楊悅也不由暗聲大讚“好口才”。
突然,笑聲嘎止。
風少才猛一轉身指向楊悅,憤然說道:“她是聖主的女兒。可她又是李世民冊封的公主,榮華富貴早已矇住了她的眼睛,怎還記得祖宗大業,更還記得樑王的血仇
說什麼‘樑王當年不過求仁得仁,何來什麼血仇’兄弟們聽聽,這叫什麼話?
她不報,好,我們報她可以忘記,我們不會忘
好在蒼天垂憐,終於讓我等找到樑王的女兒。我等爲何不奉她爲主,酬我壯志,報我血仇我等皆是不怕死的好漢子,有仇不報,妄爲人臣”
慷慨悲歌,血氣頓生
“說得好。”
“報仇”
“報仇”
“怕死不是好漢”
……
衆教徒熱血沸騰,鬨然叫好,齊聲附和。
楊悅大囧,萬沒想到揭開蕭月娥等人的陰謀,反會變成此等局勢。
回看西天王,西天王眼中也是驚駭大起,二人不由面面相覷。
東天王與西天聖母附身下看,也早已是一臉驚呆。
“爲樑王報仇,誓殺李世民”蕭月娥面上興奮大起,憤聲高呼。
“爲樑王報仇,誓殺李世民”星光燦爛,白衣舞動,齊聲振臂。
“忘我血仇者,乃是我教叛徒,人人可得而誅之”
“忘我血仇者,乃是我教叛徒,人人可得而誅之”
……
不知何時,鼓點咚咚漸起,衆教徒面上突顯癡迷,雙眼綠光閃爍,片刻之間猙獰大起。
“殺了這兩個叛徒”蕭月娥一指楊悅和西天王,森然說道。
羣魔亂舞,在夜色之中,露出森森白齒,如餓鬼一般,撲向靈臺底層,撲向楊悅與西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