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文組成的金光鎖鏈、真言的唸誦聲、非人類所有的鱗片,全部消失不見。
他輕輕喘息着,發紅的皮膚也在漸漸恢復原本的肉色。
真珠半披着道袍斜依在車壁旁,疑惑的看着癱倒在地板的樹海,問道:“樹海你這是怎麼了?看上去比我傷得還重。”
樹海吃力的撐起身體,挪到真珠身旁,也一樣靠着。
“身體上的老毛病,休息一會兒就好,”他看着真珠已經完全被血液覆蓋的手臂,眼中閃過一絲痛惜。
惱恨於自己的無能爲力,他將頭埋在雙膝,悶悶的問道:“你傷得怎麼樣?”
“還好,皮肉傷而已,損失了一些血,只是暫時無法用手了。”
平原盛跪坐在一旁,想幫忙又怕弄傷了真珠,“額,傷口是不是該包紮一下?你有藥和乾淨的布條嗎?”
真珠側頭看了一眼跟在車後窮追不捨的妖鬼們,“先不急,出去再說。”
就見牛車已到行駛了那輪“月亮”的底下。
此處見那水波紋就更明顯了。
就象……
“簡直象從水底看月亮一樣嘛。”平原盛脫口而出。
“抓緊!要衝過去了!”真珠提醒道。
只覺一震。
似乎從某種粘稠的液體穿過。
那些追趕中的妖鬼,逐漸在腳下的黑暗中消失了蹤跡。
四周全是水。
而那輪“圓月”仍然在頭頂上。
真珠仔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我們好像出來了!”
這輛牛車有真珠靈力加持,那些水進不來。
平原盛好奇的從窗口伸出手去,穿過那層看不見的防護罩,觸碰到了冰涼的液體。
縮手回來,將手指放到嘴裡添了添。
“鹹的,這是海水。我們是在海底嗎?”
“看來是的,”真珠回望下方,微微眯了眯眼。
那無邊的黑暗之處,某個龐然大物醒了過來。
“我們快走,那個醒過來了!”她焦急的說道。
“什麼?什麼東西醒過來了?”平原盛問。
真珠強撐起身體,跪倒在車廂地板上,雙手着地。
“正好血還沒流乾,也就不用麻煩了!”看她每動彈一下,就疼的抽氣。
樹海焦急的叫道:“你幹什麼!”
“別吵我!不衝出去的話,我們都會沒命的!”真珠頭都沒回,閉目凝神。
睜開眼時,以雙手爲筆,左右齊書,蘸着自己的鮮血在車廂的地板上畫出符籙。
平原盛連忙讓開她畫的地方。
牛車本來在水中奔跑時,就如人類在水中走路一樣,受水力阻擋,不可避免的速度緩慢。
符籙一成,牛車的速度突然變得極快,直直的朝上方光亮處行駛。
白色的水花沿着他們行動的路線形成一道痕跡。
平原盛不知是什麼在其後追趕,讓真珠如此憂急。
忍不住返身朝下方看了一眼。
遠遠的,那海底黑暗處,張開了一隻碩大無比的眼睛。
與他正好視線對上。
本能的心悸,讓平原盛不禁全身顫抖,扒着車壁慢慢坐了下來。
“那……那是什麼東西……”
就見眼前忽然大放光明,一片水浪聲。
身上一輕,原來已經衝出海面。
此時,是白天。
他們一直看見的“月亮”,原來是隔着水底的太陽。
平原盛稍微放鬆了一些,不確定的問道:“我們,是不是逃出來了?”
真珠沒有回答,雙手未離開符籙,任憑鮮血隨着所畫的符籙痕跡流淌。
牛車的速度仍在加快。
朝上方飛去。
爲這緊張的氣氛所攝,車廂內無一人再說話。
樹海摸索着,握緊了旁邊的錫杖,只擔憂的盯着真珠看。
平原盛則緊張的注視着海面。
原本是平靜的蔚藍色的海面。
忽然顏色漸漸發黑。
中間起了漩渦。
起初還很小,漸漸越來越大
相應的,周邊也起了巨大的波浪。
平原盛忽然意識到,海水並不是變了顏色,而是那個龐然大物的影子正在遊向水面。
越來越黑。
那怪物終於顯現出真身來。
比山更要龐大的身軀。
兩腮有須,頭頂有角。
通體黑色,表層有近乎石化的紋路,身外圍着幾圈灰色的迷霧。
張開血盆大口,躍出水面,朝他們追來。
海面至少被激出幾十米高的浪花。
平原盛嚇得腳軟,“我們這點點肉,都不夠它塞牙縫的,這麼不捨幹什麼?”
“我們方纔,是在它身體裡,”真珠冷靜的說道:“現在逃出來了。你若本來挾了一筷子燒的酥爛入味的羊肉,結果突然掉到地上,你也會惋惜吧。明明桌上還有一大碗,你卻還是會惦記那點掉在地上沒吃到嘴裡的肉。”
“你這個比喻……”平原盛哭笑不得,心中恐懼倒是少了些。
真珠轉向他一笑,嘴脣因爲失血過多已變成灰白色,她堅定的說道:“放心,我們不會死在這裡的。”
“疾!”
牛車的速度更快了。
風聲鼓滿了平原盛的耳朵,好像處於一個失聲的世界。
藍天碧海。
陽光中。
一條千丈長的怪魚一躍而起,激起的浪花如大雨一般傾倒於海面。
追逐着空中一輛小小的牛車。
眼看兩者的距離越來越近。
怪魚的身影在空中突然停止了。
終於,那一躍之力已經力竭。
“嗡——”它發出一聲不甘的叫聲,開始朝海面跌落。
牛車越飛越遠。
怪魚龐大的身軀重重擊倒在海水中,激起比方纔更高的巨浪。
一波一波,向海面遠處擴展。
平原盛這時才放心下來,見此景不禁咂舌:“不會形成還海難害了海邊的漁民吧。”
真珠朝遠處看了看:“還好,這裡離陸地很遠,應該無妨。”
“我們方纔居然是在它肚子裡,這件事真是太過離奇,只怕我寫在書裡,也不會有人相信的。”平原盛說道。
“對了,爲什麼我們會不知不覺被它吞到肚子裡了呢?”
“它周身有幾道灰色迷霧圍繞,應該是天生的技能,就是迷霧在搗鬼。”
“迷霧迷人心智,將活物不知不覺間引誘到它腹中去,又不知不覺被它消化完肉身,它自己只要躺着等食物上門就好。”真珠回想起鬼市那些幽魂妖鬼,“所以,我方纔打開地府大門,那處的鬼魂纔會有那麼多。這麼多年,估計肯定至少上萬只了。”
“世間也有以如此方式活着的生物啊。”平原盛感嘆道,“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物種。”
“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真珠說道。
平原盛接上後文:“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你是說,它可能是鯤?”
平原盛回望下方逐漸下沉的身影,海面已漸漸平靜,“不象啊,鯤鵬那種磅礴大氣的生物,不是應該自在逍遙的翱翔於天際,暢遊於大海嗎?怎麼會就躲在一個地方,除了吃就不做點別的事?”
“或許,它就是那位黑衣女子說的,因爲漫長的生命寧願陷入長眠的那種情況吧……”
說完此句,真珠輕喚了一聲:“樹海。”
樹海已經恢復大半,連忙膝行到她身邊,“我在此。”
“接下來怕要交給你了,我需要……休息一會兒。”真珠的身影已經搖搖欲墜。
“好的,你安心休息。”樹海輕聲說道。
真珠合上眼睛,朝後倒去。
樹海牢牢的接住了她,將她抱在懷裡。
“真珠!”
慢了一步的平原盛緩緩收回了張開的雙臂。
只關切的問道,“她,她不會有事吧?”
“她只是法力耗盡,又強行以血催動術,損耗了元氣而已,靜靜修養一下就會慢慢恢復。”
可是。可是。
樹海凝望着懷中之人蒼白的面容。
“樹海,你爲什麼一直低着頭?”
“樹海……你……是在哭嗎?”
平原盛真是一個相當聒噪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