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
因爲某件事,在一個月前,與妻子千重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之後,夫妻處於故意躲避的冷戰期。
犯下嚴重錯誤的,是他自己。
在前思後想,痛苦掙扎了半個月後,他終於做出了某個決定。
“千代,給藤原大人的蘇蜜送過去了嗎?”
“是,已經送到了。藤原大人很是喜歡。只是,還是對您依然沒有前往耿耿於懷,幸虧賄賂了家宰立花大人,在藤原大人面前說了不少好話,這才罷休。”
“好的,”木村鬆了一口氣,“夫人在哪兒?我終於可以去見她了。”
千代的表情有些凝固。
木村疑惑的問道:“怎麼了?”
“最近下面有人來告訴我,說住在外面客舍的那位山岸先生,總是溜到莊園裡來,在夫人的院子外面徘徊……”
木村面如寒霜,“哪個傢伙說的?如此毀壞夫人清譽,就該打一頓趕出去!”
“可是……”千代一咬牙,“我因爲這事,就稍稍留心了一下,我偷偷聽到,夫人和山岸先生今天晚上約在那棵大櫻花樹下見面。”
“啪!”千代眨眼已被打倒在地,臉頰立刻就紅腫了起來。
“你敢胡說!”木村怒不可遏。
千代捂着臉垂頭嗚咽着哭起來,“我……我沒有。大人,我跟隨了你這麼久,一直對您忠心耿耿。”
木村心中焦急又憤怒,已經不想在她身上浪費時間,轉身朝外跑去。
那夜記憶中所見黑暗的樹林與眼前的情景重合在一起。
他想起了更多的事。
一路策馬狂奔到了櫻花樹下,果然看見了兩個人影。
“千重!”
他跳下馬來,朝前衝了過去。
越來越近。
月亮從雲層後探出身來。
幽藍的月光從櫻花樹的枝葉中投射而下,兩個人影清晰起來。
的確是自己的妻子千重和借宿在客舍的商人山岸。
但是,情形似乎有些詭異。
扭轉頭來看向他的山岸,面容扭曲蒼白,涕淚交加,似有無限驚懼。
“救……救命……”
又近了些。
山岸的身上,詭異的被樹根一樣的東西捆得死死的。
“撲哧”一聲輕響,一截樹根從山岸胸膛處縮了回去。
鮮血不斷涌出。
那些樹根散落開來。
山岸兩眼翻白,肢體抽搐了一下,不再動彈。
樹根驚駭的停住腳步,他沿着樹根端頭看去,樹根都是從千重身下蔓延出來的。
……
“啊啊啊啊啊!!!!!”
木村發出了和那夜一樣的慘呼聲。
聽到林間慘叫聲,真珠與樹海互看了一眼,一起牽住平原盛的手,下一瞬間,已經移動到櫻花樹前。
平原盛衝了上去,跪倒在木村慎之介身側查看情況,“木村先生,你怎麼樣?”
擡頭看向被樹根簇擁其中的千重,“你,你果然不是人類嗎?”
真珠在邊上一揮衣袖,袖子變長將平原盛捲了回去,“別人夫妻的事,你就別參合了。”
櫻桃子已恢復成女童的模樣,依偎於真珠身側,好奇的仰頭看看那株碩大的櫻花樹,又看看前方的千重。
千重對這邊微微點頭行禮。
然後看向面前的木村。
“想起來了?”千重隱藏在陰影之中,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的真身,是這株櫻花樹啊。”
“自誕生意識開始,我便在這裡。那時不知世事,整天只知道多曬點陽光,多吸點水分和營養,努力長大。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少年。後來,在這條路上,人出現了。”
“不由自主的,對人類產生了好奇。喜怒哀樂,愛恨嗔癡,只要活得夠久,什麼都會見到。相應的,我似乎也產生了類似的情緒。”
“一百多年前,我親眼目睹有一對情侶在這裡爲情自殺,讓我相當震撼。從那時起,我就對人類的愛情產生了渴望。它一絲絲的在我內心滋長,直到那天見到你,那種感情怦然而發。因此,我選擇將元神寄宿在那名五歲女童身上,獲得生活在你身邊的機會。”
“假如不是那件事,我原本打算一直隱瞞下去,直到和你一起白頭終老爲止。後來發生了那件事……”
木村的呼吸亂了幾分。
“於是,那夜,我讓千代轉告約你在此見面,我想向你表露我的真實身份,那件事自然就迎刃而解。沒想到,我在這裡等你半天沒來,卻來了個奇怪的男子。上來就想非禮我,沒辦法,我只有殺了他,沒想到,那時的場景卻被你看到了。”
“呃啊啊——”木村痛苦的呼喊。
千重向前走了一步,露出面容。
脣邊露出一個涼薄的微笑。
“果然是我愛上的勇武之人啊,居然沒有害怕,而是衝上來斬殺了我。”
木村已經徹底回想了起來。
那夜驚懼之極,他下意識的不認爲眼前這個怪物是自己的妻子。
只是變幻成千重樣子的妖物吧。
抽出腰間長劍,對着她直衝了過去。
那些揮舞着的樹根,其實很輕易就能傷到他,但那個妖物卻只直愣愣的盯着他,忘記做任何反應。
血花四濺。
揮舞過千百次的劍,直直的刺入肉骨裡。
那種觸感,作爲一名武士,輕易就分辨出來不是幻覺。
他鬆了口氣,原本以爲會中了妖物的術,刺空呢。
血液不停的從對方胸口出流淌而下,染紅了衣裳上的仙鶴祥雲紋。
當他擡頭看着眼前人時,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凍僵凝固了。
妖物會變幻成人的模樣,但是那眼神,一看便知真假。
是他看着長大,相伴身邊,深深戀慕的妻子。
“千重?”
樹根漸漸縮回泥土之中。
“千重?爲什麼會是你?”他徒勞的去掩她的傷口,卻無法阻擋噴涌而出的鮮血。
千重軟軟的倒在他懷中。
“這……本來就是我真正的樣子啊。真可惜,假如你能接受的話,我們就能白頭到老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細不可聞。
身體逐漸變冷。
“不!不要啊——”
木村的思緒從回憶中驚醒過來。
眼中已滿是淚水。
“大概是對你的衝擊太大了吧,後來你就暈倒失去知覺。”千重繼續說,“爲了不引發騷亂,我只能把兩具屍體藏起來。”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你醒來之後就忘了那夜發生的一切。好麻煩呀,假如不斬斷我們之間的緣分,我沒有辦法安心的離開呢。”
木村衝上來想抱住她,卻發現觸手一空,眼前的人只是一個幻影。
“抱歉,失去那具肉身後,我只能以這幅樣子和人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