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了多少年前。
丹波國的筱山西南方向,山中有一條名叫立江的小溪。
從山上蜿蜒而出,溪水清澈。
附近的村民若是在山中迷路,只要能找到立江,順着溪流向下走,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一名年輕女子有些吃力的向下攀爬。
秋天山中有不少野栗子,採回家去無論是烤來吃,還是把栗子剝出來壓粉做餅,都是能填飽肚子的不錯的食物。
結果不小心迷了路。
好在找到了立江,她心下安定了些,沿着溪邊向山下走。
“嘶!”
女子一不小心翻越一塊石頭時,被旁邊的荊棘劃傷手臂。
她四下看看,從旁邊摘兩根蒲公英,手中揉成一團,在傷口上擦了幾下。
蒲公英清涼下火,傷口敷過之後,就不會發腫生膿。
前面是平地,她就沒那麼注意腳下的路,只顧着看自己的傷口。
溪邊的路溼滑,她一腳踩在一塊有苔蘚的石頭上,哧溜一下滑到水裡。
“啊啊——”話音被一口水嗆到消失在喉間,她不會游泳,一腳沒踩到底就更慌了,雙手胡亂撲騰。
水流湍急,她身不由主的被衝着向前。
“救命!”
好容易頭伸出水面大大的吸了一口氣,鼻腔裡的酸澀和喉嚨間的堵塞感讓她無法繼續再多做些什麼。
又沉了下去。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啊啊——”
她竭力掙扎,手腳都痠軟無力,纔再度有了一次浮上來吸氣的機會。
那種窒息感讓她覺得肺都要炸了。
可能會死。她無比清晰的認識到這點。
救命!我不能死!
求求了,無論是誰,請救救我!
她在內心大喊到。
忽然之間,她覺得身下的水流力量變了。
似乎有一雙手託着她,將她舉上水面。
可以呼吸了!她欣喜的發現那種力量持續託着她,保持上半身露出水面,並且,漸漸朝岸邊行去。
很快,她就找機會抓住岸邊的樹枝,手腳並用爬上岸。
趴在踏實的地面終於放下心來。
她喘息了許久,纔有力氣翻身站起。
因爲後怕,已是涕淚交加。
抽噎着站起,對溪水深深的鞠躬,不住的說道,“謝謝!謝謝!”
……
一輛看上去很普通的黑棚牛車,在官道上向京都方向緩緩前進。
這一段道路兩旁生長着高大的銀杏樹。
金黃色的落葉將路面變得華美。
清風過處,將一枚扇形的銀杏葉子恰好吹入牛車的窗內。
落在一名身着月白色無紋狩衣的年輕貴公子肩膀上。
平原盛伸出手拈起,從衣襟內掏出懷紙,將這枚不請自來的美麗落葉小心包好。
可當做奉給佳人的禮物呢。
平原盛凝視着窗外的景色,嘴角含笑。
“你看上去心情不錯?”坐在一旁的真珠問。
“嗯,到了丹波,離京都就不遠了。”他說。
“回想到三個月前離開京都的時候,彷彿就在昨日。這一段時間,與你們相遇,見識到了更廣闊奇妙的世界……”
“可眼看即將回到京城,心中居然如此欣喜。”平原盛一邊端起茶杯一邊整理思緒,“當初我離開京都時,說實話,是有逃離的心思在其中的。”
“厭惡那些整天無所事事只會討論男女風流韻事的公卿,厭惡日復一日重複的生活方式,厭惡看不慣又無能爲力的自己……”
“我原本以爲這種思念之情,是不會產生的。但現在看來,”他哂然一笑,“我畢竟屬於平安京。”
“即便是回到平安京,平原盛也依然是平原盛,”真珠明亮的雙眸注視着他,“或許需要稍稍隱藏起來,但內裡是不會變的。”
平原盛看着眼前的佳人,覺得眼底微微發熱,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嘆了一口氣,“京城中的形勢複雜,稍不留神,就會被捲入變幻莫測的漩渦。我有點後悔將你們帶回去了。”
真珠和樹海對視一眼,隨後真珠開口道:“沒關係的,既然答應和你一起進京,我們早有心理準備。不過我身後有大宋,樹海代表獨立於政權外的裡高野,又有方術傍身,有自保能力。實在不行,我就飛回唐坊去了。”
平原盛失笑,“是,到時候請不管一切的飛走吧。”
三人相視一笑。
真珠看看天色,“連續在車上睡了兩夜,今天我們去附近村子投宿吧。”
“好呀。對了,筱山的栗子糕很有名呢,我還沒有吃到過。”平原盛從方纔的氣氛中掙脫出來,提出建議道。
“今年新熟的栗子應該是最好吃的時候。”真珠回味着說。
來到這邊後,還真沒吃過栗子。
在原先的時空中,每年板栗上市的時候,街邊不少門面就被臨時的板栗攤子租下,只做這幾個月的生意。
只有當年新出的栗子纔有那股醇厚的清香,又糯又甜,二十塊一紙袋,抱在懷裡慢慢吃,又能暖手,是冬日最讓人上癮的零食。
鬼使們做個糖炒栗子應該不難吧。
真珠用神識查探了下週圍的地形,選了一個最近的村子命令牛車前往。
這裡是河紀村。
街面上有幾名零星村民。比起其他村子來,似乎冷清安靜許多。
爲了避免村民大驚小怪,真珠提前把牛車收了起來。
不過饒是如此,僧道俗這種頗爲奇特組合,還是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大多站在遠處觀望。
氣度溫和又風度翩翩的平原盛最適合對外交涉,他露出慣有的和煦笑容,向旁邊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搭話,“我們是前往京城的旅人,請問村裡有什麼可以借宿的地方嗎?”
那男子結結巴巴的說道,“我們這個小村子,沒有旅舍之類的地方,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可以住到我家裡的。”
“可以嗎?會不會太打擾了?”
“不、不會的,只是家裡條件太差,怕貴人會住得不習慣。”
“怎麼會有這種事,能夠不在荒郊夜外露宿,我們已經很感激了。”
男子名叫木彥,誠惶誠恐的在前爲三人引路。
身後的村民小聲在議論些什麼,真珠腳步略頓了頓,又面色不變的繼續朝前走。
進入村民家中之前,真珠從袖中拿出一匹用紙包好的白棉布,遞給平原盛。
這是準備要送給借宿人家的禮物。
這個時代,主人竭力拿出家中所有熱誠待客,是應有之意,若是給錢,就是對主人的侮辱。
但客人贈予些許禮物,是可以接受的。
這家小小的宅院中,處處流露出有女主人和小孩的生活痕跡。
破破爛爛的小皮球,木頭做的小劍,院中繩子上晾曬的衣物。
院中還有一棵歪歪扭扭的石榴樹。
不過此時明明是石榴成熟的季節,樹上卻沒掛幾個果實,枝葉稀疏,還有一截粗壯的樹枝有被折斷不久的痕跡。
與主家見面的時候,只有木彥和他的老母親兩人。
“實在抱歉,我這愚蠢的兒子兜攬你們到家裡來,此時還來得及,請幾位趕緊離開村子吧!”老婦人推拒了平原盛送上的棉布,深深行禮說道。